太后无奈苦笑,落寞道:“她自己不愿意嫁人,我总不能逼她。”
禾真公主一直对自己婚事不上心,总说不愿离开谢太妃身边,一拖再拖,拖到了十九岁,终究是年纪不小,只得应允同意嫁人。禾真驸马家乃是当朝权臣,驸马自己本身也是年轻俊逸、人才出众,乃是太后和谢太妃挑了又挑,实实配得上公主之尊,这才放心让她嫁了人。
谁知道成婚不到五年,禾真驸马便得了急病,挨到今春终于还是去了。小夫妻膝下并没有子嗣,禾真失了夫婿,反倒又有时间常回宫中常住,世人见她不甚伤心,未免说她天性凉薄,她却不以为意,只道:“原是天家拟定的姻缘,本非我自己所选,做夫妻时待以夫妻之道,克尽妻子之责,便已足够。如今缘尽阴阳离散,何来伤心欲绝不能独活?”
禾真公主不过是先帝后妃叶氏遗女,因其养母谢太妃乃汉安王之妹,且素年与太后交情笃厚,因此世人虽有非议,到底不能妨碍到她,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流言传了些时日也就慢慢淡了。
禾真公主寡居倒还好说,不管今后嫁不嫁人,一切由她,到底于名声无碍。相比起来,湖阳公主已经二十六有余,竟然还没有出阁嫁人,更要命的是,她本人至今也没有成婚的打算。一个二十六岁没嫁人的老姑娘,偏又是天之骄女,生得那般美貌,如何能教人不去非议?
起先大家都知道她是在等傅笙歌,只当她是少女心事,等个三年两载也就淡了,谁知道一等就是八年,而且等到如今,似乎也没有个尽头。时间长了,不免传出些稀奇古怪的话来。世人纷纷揣测她身体隐有暗疾,或是不能生育,或是天年不长,总归不是她不愿嫁人,而是嫁不得人,没有人愿意娶她罢了。
偏偏有这一个呆子还不够,杜家还生出一个傻子来。杜淳从年少时仰慕公主,湖阳公主一天不嫁人,他就一天不娶妻,也并不去逼迫公主答应婚事,只是傻傻等着。原本是痴情人做的痴情事,偏生有些爱嚼舌头的,非说是杜家迫于太后的压力,才不得不舍弃儿子,为湖阳公主做个幌子。
太后一则心疼女儿,二则听了流言更是难过,再加上杜夫人为小儿子操心,累出了一腔心病,愈发让她觉得愧疚,每每私下不知道伤心多少。可惜女儿自己不嫁人,做娘的再着急上火,也不能拿刀架到脖子上去威逼,唯有自苦自伤罢了。
谢太妃见太后难过沉默,叹了口气,“娘娘何不狠下心来,一道懿旨下去,想来公主不能够抗旨,亦不忍心让做娘的难受。将来纵使事后对了出来,只消说是嫔妾出的主意,棠儿有什么怨愤不满,也怪不到娘娘身上去。”
“不必。”太后摇摇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恶人也该由我来做。”
谢太妃又道:“尽管杜家的人不招人喜欢,但杜淳对棠儿的心意却是没话说,真是弄不明白,怎么就不能感动棠儿一丝一毫?”
太后闻言倒是笑了,曼声道:“棠儿心中未必没有感动,只是”低头看向手中的浅碧茶水,一漾一漾的,晃出细微的涟漪波痕来,如同自己起伏不平的心事,“棠儿坚持要等傅校尉回来,是认死理觉得他还活着,若是让她放弃这个念头,便等于自己承认傅校尉已经死去。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自己亲手杀了那个人。”
谢太妃忍不住道:“那就让棠儿这么一直等着?这个心结就不能除了?”
太后淡淡道:“除她自己,别人都帮不上忙。”
话是这么说,不过送走谢太妃以后,太后还是到后面去了一趟,湖阳公主早有自己的公主府,只是一直仍旧住在宫中。见到母亲专门过来,湖阳公主赶忙上前相迎,扶得太后在椅子中坐下,自己方才缓缓入座。
自从青州回来以后,湖阳公主穿着打扮也与从前不同,少有艳丽颜色,总归不过是青、白、紫之类,偶有一两件红黄之色,亦是不过鲜艳明快。太后看在眼里,不免一阵心酸难过,沉吟半晌才道:“今天谢太妃过来说话,又说起你的婚事来。”
湖阳公主眸中有一丝警觉之色,立即接口,“女儿还不想嫁人。”
太后不去看她,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今年?明年?给个日子,也好教母后心里不多想”略微停顿,“也不拘嫁哪个人,天下的青年才俊都由得你挑。”
湖阳公主微微弯了一下嘴角,说不出是苦笑,还是别的,只是平淡道:“女儿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哪里还有人肯娶?非要嫁给谁,也不过是人家迫于天威无奈,如同娶了一尊神佛回家供奉,又有什么意趣。”
太后本来正在伤心难受着,听她这么一说,反倒动气,冷笑道:“我只当你是糊涂了,看起来倒还不傻,事事看得明白,还知道别人无奈……”伤人的话,终究不忍心对女儿说出,只道:“即便天下男子都不愿意娶你,总归有一个人是愿意的。”
湖阳公主无法反驳此话,也不敢顶撞动气的母亲,静了半晌,小声道:“母后不用担心杜淳,女儿会跟他说清楚的。”
“担心杜淳?”太后气得笑了起来,拂袖起身,“好、很好……说了半天,原来我是在担心别人的儿子!怎么就生出了你……”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哽咽,“果然是女大不由娘,我也管不了你,总不能强摁着你的头去嫁人。”
“母后……”湖阳公主亦是难过,上前拉扯。
太后却慢慢抽出了她的手,神色冷淡,一步一步走到殿门口,并不回头。殿外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使得笼了一层微薄的光晕,美到极致,却也冷得让人不可靠近,就连声音亦是冰凉,宛若刀刃一般锋利划过,“从今往后,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湖阳公主像一只破碎了的琉璃美人,顷刻伏在地上,再也挪不动脚步,没有办法再追上前去。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转瞬淹没在厚实的锦绣红毯里面,没有丝毫痕迹,那痛苦似乎也跟着一起湮没了。
此时此刻,桓帝还在泛秀宫内陪着瑜妃,拣了她喜欢的话说,无非是些宜生男胎的喜兆之类。宫人们见主子高兴,也就跟着附和些吉利的话,满殿都是笑声言语,倒是少有的轻松活泛气氛。正在这当口,殿外跑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太监,“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晕过去了。”
“晕过去?”桓帝豁然起身,“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清楚。”那宫人不敢乱答,小心翼翼道:“想来……想来应该没什么事的,皇上去瞧瞧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