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哭
1
一个人在心绪纷乱的时候可以遗漏许多,却不会忽略那个悄悄走近的预感。不安的春天逝去了,接上是汗水淋漓的夏天。渐渐,一个显赫的季节在逼近。风凉了。万蕙最早发现了什么,不止一次对我耳语:“肖明子这孩儿也许出事了。”我开始并没怎么在意,弄不懂她在说什么。有一天她终于急火火地找到我:
“快去看看吧,那孩儿哭哩!”
肖明子在哭?这可是大事。我随着她到西间屋里一看,见肖明子一个人坐在那儿,果然用手抹眼睛。他听到脚步声,赶紧站起来。
“你怎么了明子?”
“没怎么呀。”他语气挺轻松。
我端量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孩子的气色有点不对劲儿:面色蜡黄,皮肤也有点儿糙。“你病了吗?”“没有。”“想家了吗?”“没有。”
是的,他不会想家,因为他比鼓额回家的次数多得多。那么就是病了。
“你觉得哪里难受?”
“宁哥,我真的没病。你相信我好了。我要去做活儿了。”说着飞快地走出了屋子。
万蕙走过来,搓着手:“这孩子饭量也少哩。过去他吃一大碗饭,昨个只吃了半个窝窝、捏着半个走哩。我跟到屋里一看,那半个他用纸包好,掖在被子下。”
我掀开被角,真的看到一块干硬的窝窝。
我去问鼓额,她捏弄着手指说:“这一段明子老爱出神。他过去老逗我玩,再不就和斑虎闹。现在什么也不愿做了。在园里做活儿也不勤快,盯着葡萄树,一待就是半天。有时我叫他也听不见……”
我想起了什么。我发现他已经许多天不到园艺场去了。我突然记起,有一天罗玲来葡萄园里,我跟她讲话,她只是搪塞着;原来她是要找肖明子。她和他在园子深处谈了很久。那天他们好像在争执什么,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当时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后来事情忙乱起来,就把这些抛到脑后去了。
我想这里面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我想去问一下肖潇,因为我知道她对明子就像对一位亲弟弟那样无微不至:给他织毛衣,为他买崭新的鞋子。我觉得明子算是掉到福窝里去了,除了肖潇之外,这里还有万蕙和拐子四哥照料他。肖明子的事情又让我联想到了鼓额。自从发生了那场事故之后,我和拐子四哥都分外上心。我们一直想追寻那个对她施暴的人,可她什么也说不清。四哥为这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在梦中直接把他当成了那个家伙。那天醒来后我一直出神,甚至想:就看看梦境是不是真的灵验吧!我没有把梦中的情景告诉四哥,我还没有那么离谱。但我真的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因为那个人也许久不来园子了,我甚至认为这是因为他的胆怯——即便鼓额在那一刻无法记忆和分辨,那么斑虎也会认出他来。也就是说这个人当然有充分的理由躲开这里。可惜我还没有其他证据。
可肖明子又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心里越来越清楚的是:他们真的都不是孩子了,早就不是了。他们都将拥有自己的故事,这是肯定的。我担心的不过是其他。我不愿让罗玲成为这个故事中的角色,虽然这种可能是少而又少的、荒唐的。不过出于一种隐隐的关切和好奇,我还是找一个机会去问了罗玲。
令我惊讶的是,她一接触肖明子这个话题就不太自然,躲躲闪闪的语气,还有脸上的红润,都让我心生疑窦。一个如此机警和心怀执拗的姑娘,从城里到园艺场这一路经历了多少事、见识了多少男人,她该不会出这样的岔子吧?如果是真的,那简直不可思议。她不再说下去,我也不便多问。
2
有一天斑虎在园子里突然大声吼叫,吓了我一跳。跑出去一看,见太史的汽车正停在离园子不远的地方。我喊他,迎着汽车走过去——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喊声,也许驾驶室里坐的根本不是他,反正在我距离十几米远的时候,汽车就呼的一声开走了。
我当时站在那儿好长时间,看着汽车腾起的烟尘……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来去都有点儿突然,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葡萄园里时,就曾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不信他会就此消失。我预感到他在我们的生活中还将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