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一愣,没有想到戒离忽然问这个问题,其实,他不信教的,真的不信。他带着一身的佛门武功有着一肚子的佛门经书并不代表他真的信佛,他对宗教没有偏见,也感激于现在佛门的立场让他能如此舒适地安生立命。他绝不是某种层面上的君子,因为他这个伪和尚,直到现在都没有某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佛——?佛为本心。”他答。
戒离沉默许久,“师叔高见,本应如此。”
“戒离,到底怎么了!”明微有些着急,恨不得劈开这个笨和尚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叔,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哎,别说一件,十件八件都可以,你告诉我事实!”
“师叔,不论发生什么,还望——师叔能多为南弥寺着想。”
“戒离!”明微肃颜,“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叔,戒离自一十三岁入寺之后,短短十年载,却是戒离之幸,戒离只盼能回得寺中去。”
“——好,好,戒离,我们回去!”明微看着戒离清澈的眼睛,紧张得拉着戒离的手,几乎想马上就冲出去,回到那熟悉温暖的南弥寺中去,戒离拉住他——
“师叔,若是发生什么,不要怪罪任何人。戒离有罪,当自赎罪。”戒离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明微行了一礼。
明微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戒离这种交代遗言一样的口吻,完全让他不知所措。“戒离!你怎忍心,老狐——呃,你师父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对你寄予了那么高的期望,你想做什么傻事,所谓有罪,却也不是你说的,何人给你定的罪,如何做得了数!”
戒离静默一会儿,“佛为本心。师叔,戒离有罪。”他抬起头,白皙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口,“既然这里明白,明明有罪,如何做不了数。”
明微一下子想打自己嘴巴,说什么佛为本心!这个死脑筋和尚!“戒离!你听我说——”还没等他说完,明微就惊恐地发现戒离唇边缓缓流下的血迹,那深黑色的血迹滴下,落在戒离雪白的僧袍上,如此地触目惊心!
“戒离!”他扑上去,连忙拿出一堆药,也不管是什么,只是往戒离的嘴里塞,他深深恨自己怎么不是治疗的职业,手都有些颤抖,奈何戒离牙关紧咬,只是缓缓摇头。
明微抖着手,拼命用手去擦他唇边的血迹,戒离却依然眼神那么清澈,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他似乎想说什么,明微凑上去,听他轻轻地说——
“还盼、佛祖垂怜,让戒离——入那红莲地狱,洗去罪孽……既是对她不起,奈何——自侍佛祖那日起,就不可、不能再与她有一世姻缘……”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浅淡的笑,温柔清和,静若流溪,安如山岚。
长睫微颤,那双一直清澈无垢的眼,终是渐渐没了神采——
昏黄的暮色弥漫,戒离一向整洁的房中,明微一袭白袍,跪坐在地,怀中戒离带着笑意,没有了声息,同样白色的僧袍上,深黑色的血迹隐隐透着凄艳的红,有种可怖的惨然。
明微久久不动,泪却一滴一滴落下,摔得粉碎。
寂然无声。
明微安静地走过院子,手上袖边仍沾着深色的血迹,染在白色的僧袍上,格外显眼。他的身上有一种肃杀到极致的气息,路上遇到几个仆人,见他如此,没有一个敢上前搭话问询。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笑起来很灿烂,性格开朗阳光的明微大师吗?
天边一抹浓艳的红,暮色渐深,秋夜沁凉袭身,已有了些寒意。
堂前,叶微空正与锦瑟说话。
明微走来,眼神清冷。
叶微空看到了他,明微忽然一个蹑云逐月,白袍飘起的刹那,已经到了跟前,叶微空眼瞳一缩,手指微动,却没有抬起——
“锵”地一声,是叶微空的剑出鞘。叶微空从不离剑,他可以不诚于心,却绝不可不诚于剑。剑在他的腰侧,明微抽出剑的手势极快、极稳、极厉,下一刻,剑已架在锦瑟的脖间。
叶微空居然不动。
锦瑟丽颜乌发,长剑雪寒明锐。
“明微大师这是为何。”她居然淡淡地道,丝毫不慌,丝毫不惧。
明微的眼眸里现出一种极恨的情绪,“为何?你问我为何?”他吼着,握着剑的手一用力,一条细细的血丝自锦瑟雪白的颈间流下。
“明微,发生了何事?”叶微空问。
“我原是不疑你的。”明微冷冷地说,“但若我再仔细一些,早该发现,戒离刚开始不对劲,并非去拜访二皇子,而是那日见你穿一袭绿衣,衣摆绣一双蝶。”
“只有那一天,你穿的绿衣,平日里,你何时不是一身白衣?”
“那天开始,戒离渐渐开始忧虑,那之后,你有多少次去得明王府的客房?你从未找过我,自然去找的戒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