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文虽然身在归元寺,但对岸武昌城内发生的事都已大体了解,因为谭七经常来归元寺。
太平军紧闭城门,确保浮桥,控制了武昌和汉阳。清军在武昌城外洪山一带扎下营寨,伺机反攻。清军兵力主要集中在武昌东郊,西岸的汉阳,气氛还不是那么紧张。
“还是汉阳好哇!可以悠闲自在地喝酒。”归元寺里,谭七喝着酒笑道。
“武昌没有酒吗?”
“有,有的是。”谭七噘嘴,“可是,在那儿心烦意乱。”
“因为洪山还有清军。”
“是啊!不过,一个劲儿地说教,没法心不烦,意不乱,酒喝起来也不香。”
“原来是这样。”理文苦笑。
“每天都讲道理,喘个气儿都不敢大声。真是……”谭七说罢又喝起酒来。
太平天国建国原理是基督教,向武昌群众宣讲教义称作“讲道理”,即说教。在到处都在说教的城市里喝酒,当然喝不出什么味儿来。
“到底死了多少人呀?”理文问道。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打仗总要死人,武昌是大城,社会上就有了不少传言,最初说是十几万,后来不知怎的,又变成几十万了。
“谁也没数过,罗大纲说一万多,翼王说有两万。”谭七呷了一口酒。
“这么多!”也许是汉阳流血太少的缘故,一听这数字,理文心里刀绞般难受。
“大多数是自己寻死的。”谭七道。
“这我也听说了。”
太平军打进来,武昌城内一片恐慌。尽管在太平军中三令五申“杀尽官吏,不伤百姓”的原则,但老百姓并不知道。被包围期间,清军官员将士一直说:“长毛没长人心,他们信奉夷狄之教,活吃小孩的心肝。他们要是打来,你们统统都得死。”他们是为了威胁老百姓协助自己打防守战。这种威胁性的宣传很厉害。
太平军一进武昌,就释放了监狱里的所有囚犯。囚犯中有的是因政府无理迫害而坐牢的,但也有不少是真正凶恶之人。他们熟悉当地情况,太平军挨户搜查时,用他们当向导。百姓一看到这些被放出牢笼的“黑手党”,胆战心惊。这些人原来只是当向导,可是慢慢地很多人开始肆意搜查,甚至抢夺财物。不少百姓竟因此更加相信官府的宣传,认为这世道人已活不下去了。《湘军志》上记载说:“绅民妇女悬梁投水者数十万……”官方记录主要也是说自杀的人很多,很少说太平军暴虐行为。
占领武昌两天后,杨秀清发出了“不准杀人”的命令,意思是即使是官吏、官兵,也不能随便杀。这表明,太平军已经做出了某些改变。当天,杨秀清还发出另一道命令:城内百姓统统要拜上帝!道教中常使用“上帝”这个词,但此上帝非彼上帝,大部分百姓只是通过政府的宣传知道长毛贼信奉外国的神,但根本不知道上帝为何物。
“他比天还要大,是我们的父亲,名叫耶和华。”
传教者不得不从头讲起,即所谓的“讲道理”。这种说教在武昌的各个角落进行着。“讲道理”的中心在武昌长街的阅马厂。那里搭起了一座高高的讲台,台上常有三四个宣讲人在向居民宣传天父、天兄教义。宣讲人当中一定要有一个妇女。他们轮流宣讲解释天道,有时还在台上互相进行问答。听众是受强制才来的,他们与宣讲人总是不合拍。
街上还飘荡着尸臭味,杨秀清开始做居民登记的工作。
最初是十人编为一馆,后来二十五人一馆。“馆”是种民兵组织单位,油、盐、柴、米都通过馆来配给。按照太平军的方式,妇女单独编馆。
听“讲道理”是以馆为单位的,所以不去参加是不行的。尽管宣讲人不遗余力,但毕竟不是专门的传教士,无法讲得很到位。有时他们的热情也会引起人们的共鸣,但更多的时候,是反感,只是听众不敢把流露出来罢了。
文献记载,十二月十一日,太平军占领武昌的第八天,在强制到阅马厂听讲道理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诸位,听我说!他们说的天父上帝是夷狄妖神!什么天兄耶稣,不过是夷狄的骗子!不要听他们这一套胡言乱语!”说到这里,那人被太平军的士兵堵住了嘴巴。
后来据了解,那人姓马,是汉阳一个生员。所谓生员,是科举童试及格的人。当了生员之后才有资格参加乡试,乡试及格就成为举人,取得会试资格。生员级别最低,人数很多,洪秀全连生员资格也未取得,所以还只是个书生,不过书生在社会上也还是颇受尊重的。
那人被带走后,一个汉子登上讲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王杨秀清。讲台上原有的三个男女宣讲人,跟东王说了几句话,慌忙下台去了。
“侮辱天父、天兄的人,要让大家看看会有什么下场!”杨秀清道。
当场举行了处刑。
“听说他姓马,就让马来收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