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是贫民窟,那里应该可以算是垃圾站一样的地方,黑帮也不会去,相对安全一些。”我向徐祭解释道。
“你们这里还有贫民窟?”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疑惑。而我更疑惑,难道贫民窟不是随处可见的吗?
在确认我们已经离开很远,没有追兵后,我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闲聊一会儿了,不过主要是徐祭在说,我只负责听。
“我是个孤儿,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从记事起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院院长姓徐,我也姓徐。我七岁的时候偷了一块清洁工的手表,然后就走上了不归路。十四岁被轰出孤儿院,只好出去当幼教,谋一小份工。戒不掉偷东西的瘾,辗转多个家庭,进过两次监狱。明天是我十八岁生日,我昨天偷了最后一户人家的东西,买了张黑船票,逃了出来,到这里来谋发展,希望十八岁以后能改过自新做出一番事业来。现在看来是改不了了,这里比我老家那里还乱,我操,或许我更适合这个地方。”
我听了一会儿,也冷静了一点,听着他的故事,感觉有些不妥,就说道:“你杀了人。”
可谁知他却大笑起来,使我不寒而栗。他说:“是啊。我操,生平第一次。还挺爽的说,算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了。”
我十分诧异的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他看了我一眼,察觉到了我的惊讶,反问我:“怎么?在这个地方,不是你杀人,就是别人杀你。你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了,还没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看的明白?花禾?”
我陷入了沉思,我自卑,为了我贫民这个身份,也为我的怯懦。
在沉默中,车子没油了,而我们又正好停在了城区与郊区的交界处。这种地方连我都没来过:满地垃圾,漫天黄沙,男女老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徐祭比我更惊讶,这里比贫民窟还贫民窟,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地方(他后来自己说的)。我们端着枪,路边的乞丐就满脸恐惧的看着我们,可能是因为我们手上的武器。徐祭显然也察觉到了,他每走一步,脚步就变得沉重一些。我刚想和他说这个事,却只看见他已经握住了枪管,把枪狠狠的往地上砸,直至砸碎为止。手枪则更为轻松,几下就拆成了好几个零件。他眼中满是怜悯。
我效仿他的动作处理了枪支,继续走去。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的一个酒馆里突然传出打斗声,一个老头撞破了木门,飞了出来,看着应该是被里面的人扔出来的。他跪在地上,向酒馆里的人祈求。然而里面走出来的三个人竟然穿着警服,最后的那个人手里还挟持了一个棕色长发的女人。
“他们是在执法?”徐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三人,问我。
“不是。”我说:“恶棍警察,政府允许的暴力组织,新东京真正的黑帮。我们一般叫他们‘棍子’。”
那三个棍子围着那个老人一顿拳打脚踢,那女人伏下身护住老头却也遭到毒打,甚至被扒了衣服。她的那双大眼睛四处飘转,似乎在寻求帮助,她的左眼是绿色的,右眼是紫色的,很好看。但是没有任何人因为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而帮助她。其他的旁观者也很畏惧恶棍警察。
“我们走吧…”我拍了拍徐祭的肩膀,想叫他离开。可他竟然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我以为他是去阻止他们的,那三个棍子也以为是这样,那对父女也以为如此,于是棍子停了下来,看着他。
可徐祭一个拐弯走进了酒吧。
我震惊的看着那个酒馆碎裂的门——徐祭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那三个棍子,心中产生一丝恐惧。
为首的一个棍子走向我,吐了口痰,不屑地说:“看什么啊?找死吗?”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快裂开了,要是刚才没有销毁那两把枪就好了。
我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口齿不清。他拍了拍我的脸,另一只手握紧成拳头,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尿都漏出来了两滴。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使我不必再这么害怕了,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些喜悦。酒馆中,徐祭的身影突然闪出,随后是一声巨响。我的目光跃过那个棍子向后看去,徐祭手中的酒瓶“砰”的一声砸在了一个棍子的后脑勺。后者将要倒下时,徐祭重施在仓库中的故技,夺了他腰间的手枪。右手碎裂的酒瓶直直扎进另一个棍子的脖子,然后他立刻松手,给左手的手枪上了膛,对着我面前的棍子开了两枪,一枪打在他的腰上,一枪打在他的脊背。
仅仅是在两秒内,三个棍子都倒在了地上,一个死亡,一个昏厥,一个重伤。徐祭紧接着连开五枪,正好打空了弹匣将三个人全部杀死。
我愣在原地,看着徐祭。
他扔下枪,转向一脸震惊的老头与他的女儿。他把外套脱下,盖在女人身上,伸出沾满了鲜血的手将二人扶起,口中问候道:“没事吧,两位?”他亲吻了一下女人的手背,向老人点头致意。
那老人顿时热泪盈眶,泪流满面,紧紧抓着徐祭的手:“谢谢您,英雄!这三个混蛋几乎每天都来这里横行,没人敢动他们。你是我们整个小镇的英雄!”他又转向他的女儿:“瑞尔,来给英雄道谢。”女人便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徐祭,双手提起粗麻制的长裙躬身致谢。徐祭向她点点头,问那个老头:“这里到底是什么境地?”
“你有所不知,呃,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贫民窟的人,也不是中心区的,你是…”
“中国人,今天刚到这里。”
“原来如此。我们这里叫‘渗水镇’。原本因为在水井里发现了灰冰,而被称为‘圣水镇’。但后来那几个混蛋来了,把镇上的灰冰洗劫一空,镇子没有了灰冰,也就没有了钱,再加上我们这些南方地区不适合耕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原本的圣水镇也被戏称为渗水镇。对了,我叫条?奉那,她是我的女儿,瑞尔?奉妮。英雄,你有家室了吗?我年事已高,没有办法保护她了…”
我想着是个人应该都能听出老头的话中话,然而瑞尔也不反对,而是一直注视着徐祭,似乎也有一些好感。徐祭则转过头来看着我,吐了吐舌头。
我走上去想帮徐祭解围,说:“徐祭杀了棍子,继续留在镇子里很危险。对他,对镇子,都很危险。”结果竟然又是我会错了意,徐祭这小子竟然见色起意(就让我这么说说吧,老友),对我说道:“我会留在这里。我杀了棍子,导致这个镇子有危险,那就是我的责任,我不能逃跑。他们来找我,我会保护这个镇子上的人,如果我保护不了,我死了也就死了,无所谓。花禾,你还是离开吧。你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别连累了你。”
那个老头十分感激的握了握徐祭的手,而我一着急,上前一步拍开老头的手,质问徐祭:“保护?你拿什么保护他们?两只没子弹的手枪吗?”
“我说了,我是来谋发展的,白手起家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之内。花禾,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了。我属于这里。这里的我是我全部的意义。花禾,再见了,有空记得来看看我。”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令我大为不悦,但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地方烂透了,但好在有人清醒,所以一切不至于太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尘’,‘青光’,棍子…不过一介流氓。我自己也办一个‘俱乐部’,就在这里,圣水镇,这家酒馆。名字就叫…就叫‘祭酒’吧。”说完,他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苦笑一下,看着他,点了点头,与他握了手,说了一句:“祝你好运。”便转身离开。我右手紧紧握着,不愿松开,也不再回头。
走出七里远之后,我才打开右手。我终于偷到他的戒指了。不过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并且允许我拿走了。
那天我回到家里,泽城力和其他小伙伴已经等候多时。我不说话,沉默着把口袋里仅剩的一些没有弄丢的钱和首饰拿了出来,摊在桌上。尽管遗失了很多,但还是价值不菲。我说:“全给你们了,卖多少钱,分我个零头便是。”
我又把裤子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扔在桌上,唯独保留了徐祭的那只戒指。
我并不去看他们的表情,也没听他们说什么,而是走上楼,扑在床上,细细回想了今天的一切,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