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成钢怒火中烧,喝道:“臭小子,你受死吧。”“虎”一拳向秋雨痕当胸击来,拳风浑厚,带有千钧之力。秋雨痕自恃人小灵活,绕着桌子溜溜一转,抓过桌上的筷子,以筷作剑刺向铁成钢的手腕。铁成钢手肘一弯,忽然化拳为勾,抓了过来。秋雨痕见他变招快捷,也迅速变招,筷子点向他的肩膀。谁知铁成钢练得是外家功夫,浑身肌肉已练得如铜铸一般。秋雨痕的木筷点去竟伤不了他分毫。眼见他手指抓落,情急下就势一滚,铁成钢已一把抓落了他束发的头巾,顿时一头长发披泻开来。“呀,是个女的。”旁人惊叫。秋雨痕无心理会这些,只是心里一阵后怕。他这一抓,速度再快上两分,抓落的就不仅是她的头巾而是她的天灵了。
铁成钢一怔,“怎么是个丫头?”秋雨痕一挑眉,“那又怎样?”铁成钢道:“为薜楚白强出头就是自寻死路。”秋雨痕反唇相讥,“未必。”手下丝毫不敢怠慢,左手捏个剑决,右手以木筷作剑,向铁成钢刺去。经过刚才险吃大亏,她已知铁成钢的外家功夫了得,故手里筷子所戳所指皆是他的眼、耳、鼻、喉等要害关节。
此时,酒肆里已乱作一团,桌倒椅折,碗碟四散于地,心疼的店掌柜呼爹叫娘。秋雨痕揉身而上,筷戳铁成钢双目。铁成钢本能的头向后扬,秋雨痕又双足一蹬,踹在他的膝盖上。这一踹力道着实不小,铁成钢连退了好几步。秋雨痕本无心恋战,见凌冰妆业已走远,趁此空隙也向外跃去。
不料头皮一紧,一把长发被抓于别人手中。孙留哼道:“死丫头,领死吧。”攫头发的手一紧,另一手向秋雨痕面上抓下。其实铁成钢与孙留皆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与个年轻女子动手已有以大欺小之嫌,但孙留刚才受秋雨痕戏弄,在众人面前露了丑,心里早窝了一肚子火气,见师兄也胜秋雨痕不得,也就顾不得什么身份体面了,决意师兄弟联手,围攻秋雨痕。
众人均觉以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年青女子未免阴狠,只是生死一瞬间,纵有人想帮忙也来不及了。秋雨痕力挣不脱已吓得魂飞魄散,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她不肯放弃最后一丝挣扎,孙留爪落偏了几分,抓在她颈肩处,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鲜血汩汩而出。
秋雨痕觉伤处痛彻心肺,手一扬,手起剑落,第一剑断然斩断了被抓在孙留手中,险些害她丢了性命的一束头发,身子就地一滚,挥手就是第二剑,将孙留右手五指削落于地。几乎于此同时,窗外忽然飞进一枚弹丸一样的东西,落在孙留身上立即炸了开来,吐出一团团碧火,如游蛇般燃满了孙留全身。
种种变故早已将围观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先是众人均以为秋雨痕必丧命于孙留手中,但谁知最后关头竟反败为胜,她手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柄匕首。这匕首从何而来,虽众目睽睽下也无人知道。接着就是这颗忽如其来的碧焰丹。火苗已迅速包围住孙留,孙留痛苦的嗥叫,在地上翻滚着,可任由他怎样翻滚扑打,火苗非但不灭,反而越烧越炽。见多识广的人已知道,这种碧焰丹乃用一种黑色的油料制成,遇风即燃,沾物必烧尽成灰才能自熄,故整间酒肆那么多人均远远躲着,连孙留的师兄见铁成钢也目露惧色,不敢上前救助。
秋雨痕的手紧紧捂着伤口,但血依旧不断的从指缝间溢出。一个黑衣人由窗窜入,秋雨痕看见他胸口别着的小红花,问:“你是花前辈?”花谢春发出一古怪的笑,“我是花谢春,可不是什么花前辈。”他见秋雨痕还血流不止,足下虚浮,一把挟住她的手臂,喝道:“走。”挟住她腾窗而去,连穿了几条大街才停下脚步。秋雨痕强忍住伤口钻心的疼痛,道:“多谢花前辈救助。”花谢春摇头:“不必谢我,那颗碧焰丹可不是我放的,我没有那么歹毒的东西。”秋雨痕知他性格古怪,也不再追问,道:“晚辈还有要事,前辈的救命之恩容日后报答。”花谢春说:“你帮薜楚白就是报了我的恩了。”秋雨痕见古怪邪气的花谢春倒说出这等诚挚的话来,有些奇怪。花谢春却已不再理她了。秋雨痕心里记挂薜楚白,只向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便跌撞着冲回客栈。
她几乎是一头跌进店里,一句话也未说出口便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已是半夜时分,凌冰妆还守在她身边。秋雨痕动了动,凌冰妆按住她,小声道:“你的伤口很深,虽给你敷了药,但也不能乱动的。”秋雨痕裂了裂嘴,“凌家的伤药那么珍贵,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凌冰妆的手指捋过秋雨痕的伤口,道:“伤得那么深,既使痊愈也会留下疤的,也幸亏是在颈肩处,若再偏上几分,一张脸就毁了。”秋雨痕一歪头,“不要紧,我本就生得丑陋,脸上有疤无疤没什么关系。”凌冰妆意味深长的问:“真得没关系吗?”秋雨痕慢慢垂下头,不语。
凌冰妆缓缓道:“也罢,先不说这个了,而今当务之急是如何保护薜大侠安全返家。”秋雨痕“腾”的坐起身,叫了起来,“薜大侠呢?”凌冰妆道:“我回来时忆昔已带着他先上路了,他留了口信给我们,说见聚集在此地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恐有意外,故护着薜大侠先走了,让我们尽快赶上。”秋雨痕道:“到底是谁这么歹毒心肠,制造出此等荒谬恶毒的谣言来中伤薜大侠。”凌冰妆说:“这不是谣言。薜大侠真的是韩老庄主的儿子。”
秋雨痕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凌冰妆又道:“我刚刚接到家里的飞鸽传书,是祖父亲自执笔写的,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出自我祖母临终之口。我相信不会有假,但其中必定另有原故。”秋雨痕呻吟。
凌冰妆说:“忆昔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尽快赶上去,还要尽快通知薜夫人,薜思过,好歹先避过这阵风头再从长计议。”秋雨痕从床上跳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凌冰妆问:“你还撑得住吗?”秋雨痕忍住疼痛,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家的药真灵,我的伤已大好了。”凌冰妆道:“我给你上的是药,可不是什么仙丹。”一边说,一边用发夹将秋雨痕散在额前的头发别起,口中叹:“多好的头发,你还真舍得一刀就将它斩断了。”秋雨痕道:“生死关头,哪还能计较这把头发。”凌冰妆道:“其实这些伤应由我来受才是。今天若非是你,我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秋雨痕双手连摆,“凌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受伤的。你是林少侠心里的精神支柱,你若出事,林少侠必心神大乱,那谁还能保护薜大侠。”凌冰妆忍不住一笑,“你抬举我了。”秋雨痕道:“人之在世总有得失,希望凌姑娘能谅解别人的隐痛,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薜大侠的安危。”凌冰妆敛了笑,“我明白的,我会保守我们间的秘密的。”她扶正秋雨痕,“如果你的身子撑得住,我们马上赶路。忆昔带着薜大侠应该走不快的,明天正午前一定可以赶上。”
才是上午,天上的日头便已毒烈的不得了。林忆昔赶了一夜的路,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他回首望望车里的薜楚白。他的神志介于清醒与昏迷之间,双目大睁着,嘴唇干裂着。林忆昔下意识得舔舔唇,喉咙口已干燥得快要冒烟了。摇一摇身边蓄水的葫芦,已然食水用尽。
林忆昔四顾左右无人,将马车停在一处树萌下,道:“薜大侠,我去那边河里取些水,你在此少待,若有事就大声叫我。”薜楚白略略清醒了些,喉头咕哝了一句算是回答了。林忆昔小心的掩好车帘,拎了葫芦撒腿往河边跑。
林忆昔刚一走开,路边的树丛中便走出一个人来,快步走到马车边,毫不迟疑的掀开车帘。强烈的阳光照射进去,薜楚白微扬起头,问:“谁?”来人居然一笑,“楚白兄,这么快就忘了贫道了?”薜楚白一惊,努力撑起发软的身子,盯着来人,“你……清风道长?”那人真是清风道长,清风道长居然还是一副俗家打扮。
清风道长打量着薜楚白,叹气道:“怎落得如此地步?”薜楚白一阵气怒攻心,险些气晕过去,他吞下一口带腥的唾沫,冷冷道:“你我几十年的交情,连你都要加害我,难道我薜某一世为人就失败到如此田地吗?”清风道长道:“你数次遇险,数次都能死里逃生,皆因有人冒死相救之故,可见你平素为人侠义,极受人尊敬。”薜楚白想问:“那你为什么要害我?”但清风道长已抢先说了出来,“我害你也是为你好。”薜楚白“哈——”得惨笑。
清风道长道:“你我几十年的交情,难道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的害你?唉,当时我给你吃得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是要你在不知不觉中气血亏尽而死。如果当时你死了,你到死都是受人尊敬的大侠,你的妻儿固然伤心,但仍可平安生活。而如今,你要连累得他们也死无葬身之地了。你甚至已掀起了江湖大乱,中原武林人皆想诛杀你们一家。也许百年之后,还会有人口诛笔伐你们呢。”
薜楚白道:“我薜楚白一世为人顶天立地,我做错了什么,要引来全江湖人诛杀我薜氏一门。”清风道长道:“你当然做错了事,虽是无心之过,但错得实在离谱,任何人都不能为你转缓此事。你们一家除了选择死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薜楚白道:“到底什么事。若我真做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罪恶,项上人头任凭道长摘去就是。”
清风道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放在薜楚白眼前,“我实难启齿,你自己看吧。”薜楚白满心狐疑的看去,纸条上寥寥几句话,向他说了一个天底下最残酷、最难以置信的一个事实。
薜楚白只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全部涌入头顶,脸一下子涨得徘红,双目尽赤。他震怒的狂嘶,吼道:“这是假的,是骗局,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清风道长厉声道:“这是事实。你的命是药郎君所救,难道他会有意加害你吗?这张药郎君亲书的便条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个事实吗?”薜楚白唯觉天旋地转,神志恍惚间仿佛看到浣夫人文雅的举止,听到浣夫人轻柔的话语。她当时给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是慈母。原来她真得是……他痛楚的呻吟,真恨不得自己能化作飞烟,散入空气里。
清风道长道:“我朝重礼教,重人伦,岂容你家败坏纲常。现在江湖上已分作两派,一派切齿痛恨你,誓要铲除混乱人伦纲常的薜氏一门,另一派则是受过你家恩惠的人,不管事实怎样,决计要维护你到底的。薜楚白,你一世讲求侠义,难道忍心看这两派人为你家的丑事而血拼吗?”薜楚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剑柄,道:“你要我怎样?”清风道长道:“你应该记得沈梦怜,记得她为维护她要爱护的人所做的惊天动地的举动。她一介弱女子能做的事,你应该也能做到。”薜楚白不认识的盯着清风道长,心紧缩成一团,“这就是一个有着几十年交情的老友为我指点的归路?”清风道长冷冷道:“如果当天你死在我的毒药下,你至死都生活在‘大侠’这个绚目的光环下。而如今你只能在屈辱中狗一样的死去。我想曾经辉煌过的你一定不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再死在他人的乱刀中。”
薜楚白盯着自己握剑的手,“不错,这是我最好的归路。”清风道长道:“做为朋友,我仁至义尽!”薜楚白厌恶的别开头,如不小心吞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清风道长在车外一张望,“有人来了,我也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言罢跳下车扬长而去。薜楚白痛苦绝望之极,仰天长啸。
路上烟尘滚滚,四匹快马飞奔而至。
秋雨痕奇怪的指着前面已渐消失的人影,,“那不是……清风道长吗?他到底是不是清风道长,怎么老是遇到他。”林忆昔捧着水葫芦,三步并做两步赶了过来,“薜大侠,出了什么事了?”
薜楚白象虚脱一样,双目呆滞的望着林忆昔。秋雨痕想到刚才那个一见他们就远远躲开的人影,问:“薜大侠,刚才有人来过?”薜楚白蠕了蠕嘴唇,吃力的说:“什么人也没有来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凌冰妆见他神情古怪,强笑着将身后的人推到薜楚白跟随前,“薜大侠,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两个人,你一定非常想见的两个人。”
薜楚白吃力的抬起头,只见来人一下跪倒在他跟前,用带浓浓哭腔的声音喊道:“爹。”薜楚白全身一震,呆滞的双目霎时放出了光芒,“思过!”薜思过俯在薜楚白身上,泪滚滚而下,“爹,孩儿找的你好苦。”薜楚白的手指抚过薜思过的脸庞,缓缓说:“黑了,瘦了,憔悴了。”
林忆昔看到秋雨痕苍白的几乎青紫的脸,问:“你受伤了?”秋雨痕说:“些许小伤,不碍的。林少侠,我与凌姑娘已打听清楚这件事了,一路赶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对策的。半路上遇到薜少侠与花姑娘,这件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启齿。”花倚绿问:“什么事这样严重?”
凌冰妆下意识的又看了薜楚白父子一眼。薜家父子正沉浸在劫后重逢的喜悦里。薜思过说:“只要能找到爹,孩儿吃再多的苦也甘愿。”薜楚白快慰的笑了笑,“好孩子。”凌冰妆略安,“他们父子总算相聚了。”她背过身向林忆昔、花倚绿道:“事情是这样的……”一句话都没说完,身后薜思过忽然惊叫。四人不约而同的一起回头看去,眼前的情景,几乎令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薜楚白的双手死死扼住薜思过的喉咙,正死命的收力。若非他已武功全失,薜思过只怕早被他捏断喉骨了。而薜思过在极度的震惊下,丝毫不知道反抗躲避,他的脸因呼吸不畅而涨得徘红。谁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前一刻,父子二人还沉浸在劫后重逢的喜悦里,怎么下一刻,薜楚白就要置唯一的爱子于死地。林忆昔根本来不及细想,随手一抓一推,薜楚白是个武功全失的人,哪经得住这么重的力道,身子坐立不稳,向一旁跌倒,头撞在车壁上,顿时头破血流。鲜血淌下额头,使他原本已消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又十分苍白憔悴的脸看起来如同鬼魅一般。
林忆昔错愕,倒不料自己随手的举动竟用了那么大力。薜思过怒视于他,叱道:“你干吗伤我爹。”口气咄咄。林忆昔与薜思过结交多年,双方一向相互友爱,相互敬重,从未见过他以这种语气呵斥自己,心里未免委屈,乃见薜思过目中泪光莹然,心头又是一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见薜思过心里的痛苦更远甚自己十倍。只是林忆昔万分不解,何以劫后余生的父亲要杀才相聚的爱子。
薜思过扶起薜楚白,哽咽道:“爹。”在他心目中,父亲怎会杀自己的孩子,多半是伤势太重,以至于连神志也糊涂了。薜楚白的手搭在薜思过的手上,巍颤颤的样子,形同一风烛残年的老者,看得周围的人心酸酸的。
秋雨痕看着薜楚白,她同样惊讶于薜楚白刚才的举动。她看见薜楚白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心里一阵无来由的紧缩,什么也来不及想的脱口叫道:“薜大哥,小心。”薜思过、林忆昔一震,齐齐向她看过来。与此同时,一柄剑如毒蛇般刺入了薜思过的胸膛,血怒射而出。薜思过瞪着眼,不相信的瞪着眼前的一切,那个刺他一剑的人,他的父亲薜楚白。秋雨痕和凌冰妆的心狂跳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偏偏又什么都不明白。
薜楚白双目尽赤,头发散乱,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死死盯着血泊中的薜思过,口中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凌冰妆尖叫,但她的叫声阻止不了薜楚白的下一个举动。他举起剑,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