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剑卿霍地站起。
他向寺中奔去之际,心中的种种念头却在转个不停。
严五与严七死了。
他们死前应该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国初群雄争霸天下的那些年,严家子弟死伤惨重;光明之教变为邪魔之教的这些年,严家子弟更是死伤殆尽。
严五与严七应该没道理毁掉自己这个他们精心培养、很可能也是严家唯一的弟子——后继无人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
现在他们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自己与他们的关系了。
如释重负的同时,孟剑卿却又感到难以言状的惆怅与孤独。
严家家风有名护犊,所以常常被人骂不明是非、不分黑白。当年严七与他纵谈旧日江湖风云时,就曾经戴着局外人的假面,似笑非笑地这样评点严家。
严五与严七一定知道这些天来,尤其是今晚,他心中的焦虑与担忧。锦衣卫一找上门,他们便圆寂了——这样精心计算的死亡,为的其实不过是掐断这条线索,让世人无法追查到他的身上。
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便代表了严家刀法的延续。
这一刻孟剑卿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严五与严七圆寂前的想法。
住持赶来之后,指挥众人在达摩崖下架起火堆,将严五与严七枯瘦的躯体放了上去。点火之前,樊力士回头问那蒙面人:“你看清楚了?确定没有认错?”
那蒙面人肯定地点头,只不吭声,也许是怕被人记住他的声音。
火堆点燃。
樊力士一直守在火堆旁,亲眼见到严五与严七的躯体化为灰烬,埋入骨灰塔中,这才带着那蒙面人离去,留下不明究里的众人议论纷纷。
但是樊力士去而复还,将孟剑卿叫过去问道:“听说你是宁海卫百户孟知远的儿子。从这儿去宁海卫,除了驿道,还有没有更近的路?”
孟剑卿的心突地一跳,答道:“还有一条小路,我回家时常走,一天就可以到。”这时他听见了马嘶声,即刻想到这些锦衣卫必定都是骑马来的,当下抱歉地笑道:“不过那条路走不了马。骑马还是走驿道快一些。”
樊力士点一点头,不再停留。
孟剑卿望着那群锦衣卫还有那名蒙面人牵着马在晨曦中下山去。山路崎岖,他们本走不惯,又牵着马,总得一两个时辰才能走到驿道。驿道在崇山峻岭中盘绕,极是曲折,即使是走惯这条道、不会拐错弯的驿马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从台州城赶到宁海卫。
其实他上一次回家只花了五个时辰,大概能抢在他们前面——也必须要抢在他们前面。
讲武堂招生的消息,来得再及时不过,让住持十分理解地打发他立刻启程回家,以免误了报考期限。
【三、】
夕阳已西沉,满山的白茅湖波般随风摇曳,远处村庄中,炊烟袅袅升起,令苍凉暮色平添了几分温馨。而暮色之中,村庄外的演武场上,宁海卫的驻军还在操练。这深秋季节,正是练兵的大好时候。
孟剑卿伏在驿道旁的白茅丛中,远望蜿蜒流水环绕着的宁海卫,静静地等候着。他确定自己已经赶在了锦衣卫的前面;如果他们抢在前面,宁海卫此刻不会这么平静。
山风浩浩,暮色渐浓,操练的驻军已经散去。
夜色慢慢地笼罩下来,田野如此寂静,只听见村庄中隐约飘出的喧笑声,这会儿想必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了。
驿道那头,突然传来急促的马铃声。孟剑卿咬一咬牙,飞快地取出一面白汗巾蒙住了大半个面孔。
在驿道那头,出现的六骑,正是樊力士率领的锦衣卫以及那名负责认人的蒙面人。
几乎在看清骑者的同时,孟剑卿已经反手抽出了背负的短刀。
六骑疾驰过驿道之际,白茅丛中,蓦地里滚出一片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