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坐在那里,无需张望就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好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点评的怪兽。
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狠狠地挤压着身体,小秋仿佛又一次经历魂魄离身,他看着自己,越发确认他看到的“黑影”是人而不是野狗。
他悄悄地对自己说:“不要认输,不要被击败。”
在林都教的主持下,首轮选徒继续进行,跟大家想的一样,其他各科也没有选择慕行秋,这位此前最被看好的弟子,当众遭到了遗弃。
无数同情的目光投向小秋,野林镇的伙伴们则刻意躲避,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承受着与小秋一样的羞辱。
小秋的神色反而越来越坦然,他望着那口巨大的铜钟,细看每一位首座选徒的情景,观察旁边都教们的神情,他知道,真相就藏在其中。
第二轮选徒开始了,禁秘科首座没有出现,跟往年一样,左流英只选一名弟子,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再次现身,这时他的神情已然恢复正常,只是声音还显得刻板。
“慕行秋。”
他终于叫出这个名字,刚刚从小秋身上移开没多久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野林镇的小伙伴们立刻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大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慕行秋,你可愿入五行科?”林飒发问,声音苦涩,与平时大不相同。
“不。”小秋说,语气出人意料地轻松,“我不愿意加入五行科。”
思祖厅里又一次失去平静,虽说首座选弟子,弟子也有权选首座,但是当众表示拒绝的事情还是极少发生。
弟子们炸了锅,不顾都教们的严厉目光,纷纷冲小秋指指点点,大良沈休明凑到小秋身边,焦急地小声说:“你疯啦?快收回你的话!”
前面的沈昊,严肃地冲小秋摇头,他刚刚在第一轮被戒律科选中,尤其不认可小秋的决定。
芳芳的目光中没有别的,只有惊讶。
小秋冲他们笑了笑,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不愿意。”
铜钟上的申继先消失了,林飒等了好一会才敲钟继续进行选徒程序,半个时辰之后,选徒终告结束,再没有首座叫出慕行秋的名字。
小秋顶着无数目光回到自己的房舍,野林镇的伙伴们全都跟了过来。
可无论他们如何询问,小秋一律拒绝给予解释,反复只说一句话,“这是我的决定。”
大良生气了,他没被任何一科选中,可他对此有早准备,并无遗憾,他拿出大一岁的架式,“不行,小秋哥,你这样不行,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现在就去找林都教、杨都教,向申首座道歉,你一定得去五行科,难道你还想在养神峰多留一年吗?”
沈昊皱着眉头,很不赞成地看着小秋,“你今年拒绝了五行科,明年未必有首座敢要你,他们都是很要面子的人。”
“我已经决定了。”小秋还是回以同样的一句话。
“禁秘科太坏了。”管金吾愤愤地说,他也没有被选中,但是有都教找过他,让他安心在养神峰再待一年,明年很可能会有突破,“堂堂的首座和都教,居然合伙欺骗一名养神峰弟子,真是……”
管金吾及时闭嘴,因为“堂堂的都教”林飒正站在门口。
野林镇的少年们识趣地告退,芳芳没机会跟小秋说话,临走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林飒关上房门,取出一截蜡烛放在桌面上,灯芯自动点燃,发出昏黄的光芒。
小秋认得这是洞察明烛,它能防止任何人偷听接下来的谈话,几个月前乱荆山的孙都教用过此物。
林飒拉出椅子坐下,庞大的身躯几乎遮盖住了整扇窗户,看着对面的小秋,好一会才开口说:“你仍然可以去五行科,他们在你身上花费不少,不愿白白浪费。”
小秋没说话,这根本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林飒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继续道:“孙都教说乱荆山愿意收你为徒,既然你一直没有找到其他传承,学习灯烛科也无不可。”
小秋仍不开口,林飒有点恼怒,这股恼怒与眼前的弟子关系不大,却只能向他显示,“难道你想去念心科?它的传承中断已经几千年了,你连教你的师父都找不到。”
这仍然不是小秋关心的事情,他本想去找林都教的,对方主动登门,倒是省事,“禁秘科和五行科一直在争的人其实是芳芳,而我只是他们互相蒙蔽的工具。”
他平淡地说出这些话,既不是质问,也不是谴责,只是简单的陈述,他知道,自己若要弄清真相,就得牢牢控制住愤怒情绪,尤其不能向林都教发火,这大概是唯一能向他吐露事实的人了。
林飒点点头,他是都教,却像犯错的弟子一样不自在,“没错,你是工具,我和杨都教也是,这是两位首座之间的游戏。”
小秋很想告诉林飒,杨宝贞绝不是工具,但他只是点下头,然后问:“为什么?”
这正是选徒以来一直困扰小秋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禁秘科和五行科会选中芳芳?野林镇教书先生的女儿,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林飒窘迫不安,脸色变成了深红,对面少年的镇定渐渐感染了他,十五岁的孩子,居然没有伤心,也没有慌乱,这大大出乎都教的预料,他本来是要安慰弟子的,现在才明白,自己其实是来解释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