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对我说的这番逐鹿天下的话,真的是萧煜本人的意思?”江离看着云彤问。
“这些都是我们清风寨的兄弟、还有南陈的老臣希望他做的。”云彤说。
“他只答应帮我们夺回青州,现如今宋边境大燕大军压境,我们一旦在青州拥兵自立,待得局势一变,为了自保,我们也得顺势而为。”
“所以说我先与江姑娘通通气,一来你也好对未来有个心理准备,二来,也希望你能帮我们劝劝老五,他现在还对萧廷抱有幻想,下不了决心夺取南陈。”云彤说。
江离嗤笑出声,笑道:“我不过一介女子,不说不懂得时局,也没有那么大的抱负野心,就算我手里有那批货可供你们用做军饷,我也不会轻易让你们从我手里拿回去——财富可以不要,但我不能拿来支持战争。”
江离冷笑说:“还有啊,我跟萧煜不很熟,夺取南陈的话要我对他说,岂不是交浅言深?所以云彤你这算是找错了人。”
说话间两人走到作坊门口,江离做手势赶人。云彤不管不顾地跟着江离进了作坊的操作间,他说:“我代表老五与你们签的合约,作为合作方代表,我就跟着江姑娘在作坊里随便转转,江姑娘又何至于赶人!”
江离沿着一排排的织机看过去,窄袖紧衣的织工们面前摆了江离设计分下去的花纹样本,他们手捻绢丝在织机上挑花结本,全神贯注地编排纹样。
作坊里有男工也有女工,没有人对跟在江离身后的云彤多看一眼。
待得江离在织机房里看了半天出来,云彤在身后又说:“江姑娘莫以为云彤刚才一番话跟你没有关系,它不仅跟你有关系,跟这作坊也有关系。”
哈,这天下纷争、夺不夺南陈还能跟她小小的作坊扯得上关系?江离回头抱臂,冷冷地斜睨着云彤,“你再危言耸听,就算是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我也要找人把你扔出去!”
作坊里做粗活打杂的男工人不少,江离看云彤孤身一人,勉强有说狠话的底气。
云彤手里折扇轻摇,笑得谦逊有礼:“江姑娘听我细细说完再气不迟。”
“据我们最新得到的消息,大燕一边往宋边境集结军队,一边派了使臣来京城和谈。听说这次还带了一个民间访问团队,专门来京中学习各种锦绣制作技艺。我们的作坊虽然开张不久,不过品种技艺最齐全,风头最盛,你说要是被朝廷分派到任务······”说着眨眼望着江离。
江离吃了一惊。云彤颔:“秦元化与大燕使臣私交不错,更兼他们私相授受的那批货折在我们手上,他们要合计好了,冲着江姑娘这梅记锦绣作坊来的话,江姑娘恐怕就危险了。”
“等江姑娘被他们逼得退无可退,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心要争回青州进而夺回南陈了。我们不想一直以土匪的身份被人追得四处流窜,被人逼迫算计打击。我们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带领清风寨数以万计的兄弟们,建立自己的国家,堂堂正正开始安居乐业的日子。”
这算不算是造反?算不算挑起战端?江离脑子嗡嗡响,一片混乱。
“还有一件事老五本来不让我们告诉你,”云彤浅笑,“但我还是决定告诉江姑娘。以前我们一直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但自从范思诚来接送你几次过后,他换了一批影子门的人在你身边,我们的人不好再出面。所以接下来江姑娘如果要面对大燕使臣,恐怕我们暗地里帮不上什么忙。”
江离心道:怪不得距离上次遇刺这么长时间,身边一直风平浪静。
“如果朝廷真挑中了梅记作坊,大燕使臣有什么为难江姑娘处,记得找老五商量。搁开你答不答应跟他回青州的话不提,毕竟他是皇商萧煜,这作坊他也是合伙人之一。明面上的周旋他比你更有优势。”云彤说完,告辞。
作坊里的织机响动,扰得江离心绪不宁。她转身往作坊最里间的织机房里去,那里是为新近从南陈送来的妆花工准备的工坊。
几位南陈来的制锦匠人各自对着面前的锦缎给花纹片金。案头摆放着各种匹料花纹:八则、四则、三则二则一则为单位,摞起小山似得布料等待着加工制作。
往常的时江离一来总要在这儿跟几位老匠人学做妆花,独花繁花、彻福纹,几种花的制作类型制作和挖花妆彩的妆饰手法她都在用心学,这门技艺讲究传承,更讲究天赋,偏江离从萧煜送来这几位匠人之后特别用心学习,短短的时间各种妆花的手法竟让她学得几成精髓。
教授她技艺的匠师是位白须白的清瘦老人,老人姓蒋,名干,进了工坊,江离以师傅称之。
蒋师傅看着江离一双巧手用金银并用的分彩制作一片五彩的祥云,已成半幅的锦织作的是幅佛陀讲经说法图,佛陀一身用金线妆点,法相庄严之中透着悲悯的神情;四周挖花做成退晕,五彩的绢丝做成天花乱坠;聚拢来听闻佛法的信男信女用银线妆成一个个闪亮的小点,在蒋师傅的指导之下,江离制作出来人物的面部表情都栩栩如生。
江离手挑了经纬线刚落下几条比头丝还细的金线,蒋干却沉了脸,手把在织机上轻轻一按,让江离的动作停了下来。
“回去吧,今天你心不在焉。”蒋干冷冷地说。他并不因为江离是这家作坊的东家就会跟她好脸色。在他面前,制锦不能有半点的分心,无论是谁都一视同仁。这也是江离敬重他的原因。
看师傅都沉了脸,江离默然起身,给蒋干行了一礼退下,歉然的神情。蒋干缓和脸色,淡淡地说下次再来完成。
江离却没有走的意思,看蒋干动手把江离刚才错放的金线拨正,江离想起云彤说大燕派了民间团队来京城学锦绣制作方法的事,遂把这个消息当做闲话讲给蒋干听。
嘣一起响,蒋干手底一根纬丝繃断,脸色阴沉苍白:“如果大燕使团真来,江姑娘怎么应付我不管,反正我蒋干是死也不会传他们这份手艺。”
几年前大燕与南陈的一场血战,蒋干一家老小在战火中丧生。
江离微微一愕:“我也没说就一定要你传他们这份技艺,再说使团的事还没定的事,你且放宽心,咱们且行且看,到时不叫你为难就是。”
话是这么说,她走出作坊的时候,心事更添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