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无忧本来的面意的确不善,但此刻他还算平静的面颊忽为抽紧,他迅疾盯紧完颜康的双目,他在康王孙的眼底里看到了犹豫和不确定,但没有看到欺骗!
“你是说李墨涵!”欧阳无忧一瞬都不敢放松地盯着康王孙俊逸不凡的面孔。
康王孙只得叹出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只道这个人无论他是谁,他都绝不会是我六王府的朋友。”
“他在云梦台甫现身便警示了宏都,自然更是为了警示我,西山的时候,他以一枚红叶相邀,但那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威胁,因为他邀的人是小梳。”
“红叶?”欧阳无忧又惊动,“所以来的人是梅尧华,不是李墨涵!看来你想要你大金的都城一夜扬名天下,如今你终于得偿所愿,因为你这燕京城马上也要变成了临安的凤凰山!”他忽揶揄而笑。
他随即又冷声道:“但少康,我今日来,本不是只听你说话,因为我本同样有一件可怕的事正要告诉你!”
“那就是欧阳白也已赶到了燕京城,但他并未现身于无忧山庄,他直接去了龙池!所以今夜,我欧阳无忧本该像只毒狼一样紧盯着欧阳白。”
这回轮到完颜康一惊,离比试至少还有两天,欧阳白便实在去得太早、太早。
他立时想到沈青衣,沈青衣至今在那间黄叶庵堂里一步都未走出来过。他道:“看来他的确是个谨慎的人。”
欧阳无忧一直观察着完颜康的面上神情变转:“他自然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别的人已是最谨慎的人,那么他一定是谨慎中的老祖宗!”
他忽冷笑道:“也正因为他谨慎,是一只真正的狼,所以本也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另外两只狼的杀意,因为他们本知根知底,更况他本来就是一只极其嗜血成性却又很有经验的毒狼。”
完颜康的眼角果然猛为锁紧:“你是说他已起疑,也已对我们起了杀意?”
欧阳无忧望着那对霎时微泄出些惊恐的双瞳,说出有席话的欧阳无忧无疑是恶毒的,至少此刻他胸中满怀不平和恶意,并不希望眼前任何一个人会过得比他好哪怕一点点。
但他在一开始的时候虽然还有些快意,这快意一纵即逝,他的面颊上又只剩下灰凉,他重新冷冷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无论再怎么谨慎的人,若是在风露中待上两天,都难免会耗上一些精力,所以他宁可耗些掉精力,也不留在无忧山庄,自然已有了他自己的打算。”
完颜康的面色果然又变了两变。
但他随即也已仰天长笑:“但御前立誓,我既已不可能回头,欧阳白也绝不会是那个退缩的人,所以你便完全可以放心,这些都绝不会改变两天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欧阳无忧冷笑道:“不错,因为欧阳白绝不会放弃这个能让他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本身就是极度自负的人,绝不会以为自己胜不过一个头发早已花白的老太婆!”
完颜康望着欧阳无忧,欧阳无忧还在笑,但显然已笑得极为勉强,他自己的笑自然也已很勉强:“无忧,你的性命既全在欧阳白一念之间,而我一动,周身也已都是芒,哪怕此刻你我相见如此,或许旁边也正有一对目光盯着!”
无忧公子的眼神忽又已异样,周身忽也泛寒,但这恐惧也只更让他的眼神更加无情冷冽。
完颜康望着无忧公子的那段目光却已徐徐再没有任何波动,他既可以明白自己的痛苦,他当然也能明白欧阳无忧现在的痛苦,事实是欧阳无忧当然不是因为欧阳白于他已是个威胁而痛苦,事实是欧阳无忧哪怕再痛恨欧阳白,他和欧阳白之间的那种最后剩下的关系,才是始终最后刺痛欧阳无忧的关键。
因为他绝无法改变有种血缘关系,哪怕他的一生都会以此为耻。
就像欧阳无忧此刻看着完颜康,他眼珠子中同情也是一样的,因为他们哪怕并非为同一种东西所困住,但不管是权利之欲,还是亲血之仇,本都是带蜜的毒药!
完颜康已看清楚欧阳无忧眼中的怜悯,他本绝对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他回击这种他不喜欢的怜悯便简单而快速:“好在这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就又是一天了!”
无忧公子忽握住桌上整只银纹的酒壶,未就盏,已猛将那剩余的半壶酒吸入腹中,他喃喃道:“不错,这时间过得的确很快!”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石桌上酒壶中的酒也已经干了,欧阳白或许也已从龙池归转,但时间却只对两个人还是太慢、太慢,欧阳无忧转身,他已准备要走,完颜康只得唤住他:“无忧!”
无忧公子正背转的面庞上忽升起稀薄的嘲意,他仿佛忽然想要揭破一些东西,但他终于隐忍住。
他也知道要交一个多年的朋友并不容易,而这段友谊也绝不值得轻易被一个虚假的梦给破坏掉,所以他探指入怀,从怀中取出一个黑玉瓷瓶,他转身,他将那个黑玉瓶放在那酒壶旁边,然后扬长而去!
夜却还没有真正的褪去,所以那黑玉瓷瓶瘆人的黑色便夺去了完颜康的全部目色。
任何一个知道这黑屏中所藏之物的人,他的目光怕一瞬间都会被这个小瓷瓶所吸引,因为白驼山的毒既然独步天下,令人闻风丧胆,那么这个瓷瓶中的解药无疑是价值连城,任何人都想得而据之。
完颜康却突然苦笑,他苦笑当然不是因为他觉得欧阳无忧是舍不得这瓶解药,他苦笑是他忽然明白欧阳无忧嘴角的那缕嘲意。
但新一天的天色已然真正亮起,新的一天,也是后日比试之前剩下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