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知道无花有记日记的习惯,一年一本,全都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她卑鄙地想要知道在无花心目中她这个救世主到底占有多么伟大无可取代的地位!
她拉开抽屉,一个个本子码得整整齐齐。无花全部的秘密呵!她兴奋得发抖,赶紧拿起一本翻开。她以为满纸都是歌功颂德,然而却失望地发现,不是!出现最多的是明明哥的名字,还有“花儿”,一个幻想中可以分担她全部心事的朋友。无花真的好孤独,虽然有橙子,可是橙子除了站得高高地俯视她外何曾真正了解过她的内心?
“花儿,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发现明明哥真的好帅哟,跟漂亮的橙子站在一起就像画一样。这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般配?唉,如果我是橙子就好了。”
“花儿,我好难过。明明哥把橙子送给他的钢笔弄丢在草丛里,他急得快哭了,可是我要回家做饭不能帮他找怎么办?你说我现在打手电筒去找好不好?反正爸爸已经睡着了不会发现我偷跑出去的!”
“花儿,我今天好开心哦!我趁明明哥他们班上体育课的时候偷偷跑进教室把钢笔放进他的抽屉。下课的时候我躲在外面看,呀,明明哥发现钢笔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放光,真的不骗你!虽然找了一晚钢笔没睡觉,早上爸爸又因为我煮面不好吃发好大脾气,可我还是开心得像要飞起来。”
看到这里橙子心里有些不满于是换另一本。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个早该遗忘的日子。花儿,你看到我身上耻辱的烙印吗?一个野种。早上爸爸怒火滔天,他记得这个日子,因为我的出生让他成为世上最大的笑话!我是爬着出门的。明明哥不知第几次背我进医院。不知不觉他已长成高大少年,肩背如此宽厚散发出大男孩干净清爽的气息,我竟想永远倚在上面再不下来。但怎么可以?我不过是一根最卑贱的狗尾巴草,只有橙子才是最甜美的果实啊!”
“花儿,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是你,迎着朝阳雨露绽放在群花环绕中,幽香袭人吸引蝶儿翩翩曼舞。蝶是明明哥的笑靥,那样温柔地轻轻拂过花瓣一遍又一遍,可是突然就醒来再也返不回梦境。我知道这是个错误,我不该对橙子的明明哥有非分之想。可是,上天,请赐给我做梦的权利好吗?”
把日记本合上时橙子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知道不应该再窥探下去,可是却又忍不住拿起下一本。
“我终于出庭了。律师问我恨不恨父亲。恨?不,我只深深地可怜他。他没有一开始就抛弃我而把我养这么大供我吃穿念书,我怎么可能恨他?人要知道感恩,然而今时今日我却必须要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花儿,你告诉我还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空空寂寂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哦不,还有你,花儿,你是无处不在的。橙子和明明哥已越走越远,我只剩你了。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你看这个傻得可笑的女子是不是就是我?游坦之挖出眼睛给阿紫时是不是也这样笑得像白痴?不过最痴的应该是胡逸之,韦小宝却说他武功这么了得怎么不把陈圆圆一把抱了便走?那个俗物,他哪里懂得相思无望的绝美?便是远远地看着也是了不得的幸福呵。唉,花儿你又在问为什么。爱哪里有为什么呢?”
夜幕西沉,橙子再也看不清纸上的字。没开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发呆。
一直以来,她都把无花当成依附于她而生存的蔓藤,从不知无花还有自己的思想与爱。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在那种畸形的环境下长大竟还拥有如此深沉的爱?
月亮攀到窗边一点一点照着橙子的心,她看得如此清晰,那正是一块俗物。叹着气,她游魂似的慢慢走回医院。凝视着无花苍白祥和的睡容,整夜她都在思索着爱情究竟是什么?
无花醒过来,斩钉截铁地给她答案,两个字:不惑!
刹那间橙子如遭电击,为这两字的重逾千斤而呼吸困难。
她记得自己曾问过明明哥,我们这样算不算一对恋人?她连算不算都无法确定呵!她感到心很痛,甚至有些嫉妒,嫉妒无花能够这样执着热烈地爱着。
女人是一种为爱而生的动物,一辈子如果没有刻骨铭心地爱一回,生命就是虚度。
在极度的彷徨与失落中橙子把自己隔离,静静地苦闷地回忆和分析着过往的一切,把三个人的关系彻底地重新定位。
终于,那天早上,她豁然开朗,知道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第12章(1)
“你是豁然开朗了,却把我,”玉珏明顿一下,嘶哑地补充,“还有她都推进了万丈深渊!”
橙子摇摇头苦笑道:“当初我还以为自己很崇高呢!我把你留给无花,还怕她心存愧疚而煞费苦心地订下十年之约拜托她照顾你。我以为经过十年接触你一定会爱上她的温柔善良。你是百炼钢她是绕指柔,在飞机上我甚至为自己幻想的画面而感动得不得了。唉,年少时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却没想到结果会弄成这样!”
玉珏明垂下头凄然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明明哥问你一个问题,你爱无花吗?”
他沉吟许久,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你,十年来我把这份绝望的痴情当成堕落的借口,尤其,当成恨她的借口。我同形形色色的女人交往用花来称呼她们,我沉沦在花的海洋里不想自拔。因为我恨她,我恨无花。十年里我用这个借口做尽了伤害她的事,我践踏她的灵魂侮辱她的身体把她的爱当成垃圾掷回到她脸上。你说,这样的我还怎么能够爱她?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去爱她?”他嘶声问,泪如雨下,心痛处不住把头用力撞着桌角,一下下都是剧烈的悔恨。
橙子轻轻叹息,忽伸手拉起他,“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真实之口广场。
广场上的Santa Maria in Cosmedin教堂廊柱左侧,有一个仿海神特里顿面孔制造的“真实之口”浮雕。据说,说谎者的手若放入“真实之口”中,会立刻被咬住不放。
“来,把手放进去!”橙子捉住他的手搁进真实之口。边沿都已经平滑如镜,想来不知曾有多少游客把手放进这张嘴里。难道诚实对于人类来说竟是如此难得的特质,一定要依靠海神特里顿的检测来证实吗?
“真诚地面对你的心,不能有丝毫退缩与隐瞒,要知道这可是世上最灵验的测谎仪!”橙子神情严肃地望着他,沉声问,“玉珏明,你爱无花吗?”
他闭上眼,往事如烟就像一场泛黄的旧电影,一格一格跳过,张张都散着让人心痛的气息。
无花说:世上有完全不求回报的爱吗?无花说:在这段婚姻里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你的妻。无花又说:别说你宁愿跑给猪追也不愿给我追,我会当真的!
他喉头翻滚呼吸急促,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