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苏家药莊大门紧闭,杜掌柜及伙计已被遣回后院睡去。苏乐立于柜台之后闲翻账目,苏禀泰则在门边锤手踱步,脸色颇显急切。嘭嘭嘭!三声敲门声响。苏禀泰匆忙将门裂开一条小缝,向外一看便将门打开,引入一人后又伸头向外看去一番,随后重将大门紧闭。苏乐放下账簿抬起头,看向来人。来人身披黑色斗篷,烛火掩映中看不得真颜。苏禀泰与那人相对一礼,疾走两步,便将来人引向柜前。至烛火晕下,来人才将斗篷掀起,一双幽深眼眸看向苏乐。竟是戚无意!“你……”苏乐惊愕。“乐儿毋要见外,与你同行妄林之人,便是你戚伯父。”
苏禀泰低声解释。“为何是他?”
苏乐不解,同去讨要苏廷尸骨之人,她已做诸多猜想,却未曾想过会是眼前之人。戚家与苏家仇怨新结,已至不死不休之势,为何会有如此合作?戚无意看了一眼苏禀泰,答道:“廷儿贤侄之死,我亦不可推脱,若能相伴找回尸身,也算能稍解我心头之憾。”
苏乐依然不解,疑惑看向苏禀泰。苏禀泰沉声道:“乐儿,你所言不错,近日天澹城风云变幻,我确无法随意离府。你戚伯父并非外人,修为莫测,也认得你爷,与你同去,我也算放心。”
“可是……”苏乐还要作言,却被苏禀泰拦下:“若我所料未错,你此番前去,所遇恐将艰难。而族中少主择位在即,族人必不会为我儿尽力,天澹城中亦再无可靠之人,我也只得如此。”
苏府青年一辈中,苏廷、苏丘皆已在秘境中惨死,族中直系仅苏升与苏乐二人,而苏升正倾力准备少主择位一事,自不会答应前往,其余旁系子弟,如今已是唯大门主苏禀福马首是瞻,自也不会同往。平辈中人,以至上辈之人,愿从自己者也隐已无几,偌大苏家,如今已与自己渐行渐远,所能凭靠之人,也只有戚无意这个同病之人。见苏禀泰意已决,苏乐心中虽仍是不愿,却也只得依言。……嗒!嗒!嗒!四周一片漆白之色,地上似有薄薄水层,空间中一片寂静,水滴般的滴答声也由此更显刺耳。哗!哗!脚步扫过水层之声响起,泛出层层波纹,逐渐向外扩散,至远不现。“这是何处?”
“我这……便是死了?”
“为何不见我娘亲?”
倏尔,惨笑之声响起:“怕是我这短短一生,恶事做尽,死去也升不得天、入不得轮回,自是再无缘与娘亲相见罢!”
惨笑之后,却是怆然泪下。适时,一句熟悉的女声传来:“大老爷们的,哭个锤子哭?丢不丢人呐!”
“嗯?”
抬头望去,一名窈窕女子正款款向自己走来,颈下一片荡漾,如脚下那水波一般,有些晃眼。又是一阵鼻血冲头。可笑!已死之人矣,竟还想着这些!“弟弟我问你。”
女子步至身旁,两处水波也合于一处,女子低头看去,眼神却有些落寞:“你死后,最想跟谁葬在一起?”
说着,女子抬头上看,眼前之人英眉皓齿,似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不禁让她一阵恍惚……初见时,那张脸是疑惑与抵触:“你要作甚?要杀便直接痛快,毋需如此繁复!”
之后,那张脸却是惊诧:“收拾?如何收拾?这又不是什么物什,可是个人啊!”
再之后,她感觉这人可以内视自己,竟在默念“无量”……恍然之间,这张脸却如水波一般丝丝变淡,最后隐现成另外一张脸,同样的英眉皓齿,同样的颀长身材,却是短发干练的模样。“清川……”女子不禁痴痴念道。“与谁合葬?”
男子却未听见,思索了之前所问,也是叹然:“自是我的娘亲。”
“……”女子瞬间无语:“你看着也老大不小了,咋还是个妈宝男呢?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戚蓝吗?年少时确是喜欢,确是两情相悦。可世事难料,曾经的清莹竹马,曾经的两小无猜,如今却已是相隔云泥,再难回到当年。戚紫吗?虽是自己的发妻,却是个代嫁婢女,此番自是死了,只得一切作罢,若未死,若还能得回苏家,若还能夺回少主位,怕是也要休妻明志。于她,自然难说喜欢。除二人外,还能有谁?“陆舒依?”
不觉间,男子说出这个名字。“嗯?”
女子惊愕:“你说谁?”
随即似想了过来,怒道:“小子,你什么意思?找死吗?”
男子缓缓抬头,却见眼前女子,脸上三分愠怒,三分羞红,另竟有三分不知所措。“我亦不知。”
自己喜欢之人,自己竟也不知。一语未毕,阵阵头痛欲裂之感突然袭来,脑中似洪钟大鼓般,男子便握拳锤头,叹曰:“苟住人间十余载,竟无一人是相依。”
再然后,竟双手抱头倒了下去,划在薄薄水面打起滚来。“啥情况?”
女子见状也是一番不知所措:“姐姐我这紧箍咒可还没开始念呢?”
言刚至此,女子竟也有些站立不稳,四下看去,四周漆白之色竟在片片碎落,脚下薄薄水层也在无风起浪。“你这儿还他娘的是个地震带啊?”
女子无语,片刻便倒在地上,晃荡间与男子撞在一处,温润软玉直直包在男子胸前。虽头痛欲裂,男子却在那阵软暖之中,有些心猿意马。如此许久,二人皆沉沉昏去……似是一日已过。“我就说吧,我姐就是在跟这笔货双修。”
朦胧间,一阵男音响在耳边。“嗯!确然。”
另一苍老之声传来,皆似曾熟悉。苏廷悠悠转醒,却见一名女子躺在自己怀中,也正揉眼醒来。女子对上苏廷目光,颈下波涛已被苏廷宽阔胸膛压下了风浪。似是想到什么,女子转头勃然大怒:“双修你姐!双修你妹夫!”
说话间,女子从苏廷怀中挣扎欲起身,耳根通红,不知是气是羞。苏廷看着女子身影,又是一阵恍惚,之前内视时确是见过,当时是似观海蜃般缥缈,如今就在眼前,如今就在怀中,不只看到,怀中那温香软玉还未散去,鼻尖那沁脾余香仍在缭绕。见女子已起身,苏廷瞬觉怀中空荡,怅然似有所失,不禁伸手挽留,转念便知不妥,便讪讪问道:“你便是陆舒依陆姑娘?”
“不会吧?你们这儿,双修前不需要先确认身份吗?当我姐是门儿生意啊?”
男音也是一惊。女子却闻言转回头看向苏廷,苏廷目光瞬间呆定:这女子,竟是如此天姿国色。施施然似天女一瞥凡间,脉脉情如秋水一盈望穿。纵那天澹城天姿戚蓝,在此怕是也要黯然失色。“陆什么姑娘?反了你了?叫姐姐!”
陆舒依怒道。便是嗔怒,也似春风点雨般柔情。苏廷失神片刻,喃喃自语道:“果然已是死了,竟见到了天上的仙女。”
此时,一声嘲笑却在耳边响来:“仙女个屁!都是化妆品堆的。”
苏廷这才回神,扭头看向四周,近处草绿青翠、远处环山抱水,不是那处秘境,还能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