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猛地拍桌起身:“是岳玄林还是皇帝……”
“不,不是,都不是。”梁执生压低了声音,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北境十二城在嘉定之役中被狼族侵占,两年后,定北王率军抢了回来,亲手割下了狼王的头颅——他的记忆是在那时受了损伤。”
霍尘慢吞吞坐下:“那丢的也太巧了些……可还有希望恢复吗?”
梁执生避重就轻道:“活的人,他自然能重新相处,增添情谊;故去的人,也不必令他想起来,徒增伤怀。”
“但这都不重要。阿尘,祈安说得对,嘉定之役于国于民都是一场难以言说的噩梦和耻辱。如今,皇帝不愿提,满朝文武不愿提,北境百姓不愿提,定北王又失了那段记忆,因此在他面前,也不必谈论有关此战的什么了。”梁执生紧紧抓着袖口,“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
霍尘那双桃花眼里是接受了太多内容的复杂,他抓着酒壶晃了半天,终于拎起来倒了一杯。
“师父,我忽然发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梁执生一怔:“这是什么话,我在嘉定办了那么多年案子,三教九流的事都有听说,岂不是很正常。”
霍尘同意地点点头:“多到远在天边的淮安王府,有关它的细枝末节你都心知肚明。”
梁执生深呼吸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没有,只是细细想来觉得师父你也很关心顾长思。”霍尘淡淡道,“你早早知道岳玄林和顾长思的关系,也早早知道我和岳玄林之间的仇怨,你愿意帮我报仇,可一直在嘱咐我,不要伤害顾长思,无论于心还是于情。”
“臭小子。”梁执生夹起一粒花生朝他扔了过去,“还学会套你师父的话了。”
霍尘一躲:“我就是感叹!感叹而已!”
“放屁。鬼才信你的话。”梁执生重重地叹了声,只是语焉不详道,“淮安王……是个好人,就是运太差了。”
生来富贵命,可运势却并不在他的那一头。
“师父实话跟你讲,我是真的希望,时过境迁,这次命运能够垂怜一次淮安王府,这唯一的一丝血脉。”
*
吃过晚饭,顾长思回了卧房,霍尘送他的香囊还在案上端端正正地摆着,和一旁岳玄林的书信放在一块儿,形成了一种诡异又滑稽的讽刺感。
他在案前坐下,烛火幽幽地在他眼皮前面跳动,晃成了白日里霍尘那副明媚张扬的跳脱身影。
“这个香囊是按照北境这边的古法做的,其实还没有完全完工,需得存放七七四十九天后,香气才会牢牢锁在香囊之中。”霍尘偏头含笑看着他,“但我等不到四十九天了,我太着急了,想给小王爷献上礼物,所以,就辛苦小王爷自己存放足日后再佩戴。当然,偶尔看一眼还是没问题的,要不我这磨破手指的绣活,可要憋坏了。”
顾长思拧开锁扣,掀开木盒。
一只玄色香囊静静地躺在其中,盒子推开的一瞬间,昙花幽然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顾长思下意识地又扣上了盒盖,像是担心那香气跑没了,可等到做了这个动作,又觉得自己幼稚,复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
那香囊上用金线绣了祥云纹,沉稳又大气,只是起针的那几下还能看出做手工人的粗糙与生硬,他把香囊拿出来,对着烛火看了片刻,唇边含了一丝自己都没能查觉的笑容。
傻子。
顾长思用手捋了捋下面垂落的玄色穗子,他从出生至今二十三年,就没见过霍尘这般傻的人了。
接近他的人那么多,为名为利,霍尘是第一个以巧妙的方法钻进他的生命、又以意想不到的手段存留下来的人,而他什么都不图,只为了他这个人。
他只想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多笑笑。
这种赤诚的愿望,他许久、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对他讲过了。
他呼出一口气,将香囊收回了盒子里,重新上锁。
手掌下是木箱发凉的纹理,割裂开的感动和怀疑拉扯着他有些无法适从。
他看着那封信,下意识开口唤道:“祈安。”
祈安从门口蹿了进来:“王爷。”
顾长思却迟迟没有下文。
他疑惑地看了眼顾长思抿紧的唇角,又瞄到了桌上岳玄林的那封信,试探道:“可是岳大人有事情交给王爷去办么?要不小的……”
“你记得大师兄的模样么?”
这话题突兀又突然,祈安那一刻其实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下一瞬琢磨过味儿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直打上了天灵盖,激得他后脊梁骨都在发冷,差点儿双膝一软跪下去。
他勉强撑住了,斟酌着答:“有、有一点印象。”
顾长思抬起眼皮,认真问道:“霍尘会不会和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这次祈安是真的跪了,顾长思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我……”祈安心念百转,灵光一闪,道,“我是觉得惶恐,王爷,之前小的按您的吩咐去查霍尘的身世,若真有纰漏,岂非是小的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