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吧!我回来得,既然这么迟!
夜色更深了!弥漫在约翰医生房间里那股浓烈的悲哀忽然被四下响起的枪声给打破了,空寂的街头巷尾随即也躁动了起来,几天未鸣的警笛声在这时更是惊天动地的叫开了,这些声音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林伯的神经,总算是把林伯给唤醒了:“少爷,城里好像出大事了,难道是开战了?也不知道飘枫小姐出城没有,要是没出去就坏了!”
那个‘了’字刚刚落下,屋外那盏煤油路灯忽然的就亮了起来,它发出一团昏黄的光芒,冷冷的透过玻璃投射在那一束梅花之上,花香依旧袭人,只是那样凄艳的红色,仿佛血一样扎疼了陆子博的眼睛,陆子博看着它,手心里微微的泌出了汗来!
正文 谁言寸草心
夜色中的漉城被皑皑的白雪紧紧的包裹着,散发出清冷的寒意,那厚厚的积雪在枪声的刺激下,好似睡醒了一般,一个激灵,居然在刹那间就分崩离析,轰然的就从那客栈的屋檐上倒塌了下来,只听得“咚嚓”几声轻响,积雪滚落在地,直摔得粉身碎骨!
众人早就被那枪声给惊醒了,只是心中畏惧,倒无一人出声,掌柜的也紧敢着按下了大堂里的白炽灯,灯一灭,黑暗便接踵而来,这样的安静在绵密的枪声下,倒是沉静得吓人!
叶飘枫自噩梦中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首先入耳的就是那积雪摔碎的声音,而后才是那令人不安的枪声,她大病初醒,片刻间难免有些神志不清,手指哆嗦的只是到处摸索,也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要紧的东西,直到那条绿宝石项链落进她的掌心时,她才像是十分欣慰似的,慢慢的恢复了意识——
一直萦绕在她鼻间的那股清香自然是不见了,她走时,原本是想带上两枝红梅的,可最后还是放弃了,此时忽然想起那送花人殷切的笑容来,叶飘枫的心里只是酸楚得厉害,前路是那样的漫长,他们要是没有相逢,岂不是更好!
子博,一别多年,你终于长成英俊的男子汉了!
我变了这么多,你到底也没能将我认出来!
我们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你到底是陆家人,你的身边还有一个曾经参与那场大屠杀的人存在,所以,我一定要离开你!那些往事,就让它成为过去吧!
“小哥哥,不管怎样,你今日能有这样的成就,我还是会为你高兴的!”当约翰医生告诉她陆子博的身份时,她在那一瞬间,只是像极了某些失了魂的人,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不知是悲还是喜,是苦还是乐?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叶飘枫的思绪,走过来的人有着她熟悉的气息,这人自然是约翰医生了!
正当约翰医生伸出手去准备替叶飘枫掖紧被子时,叶飘枫忽然开口道:“老师!我醒了!”
“哦!你醒了!” 约翰医生笑着在叶飘枫的床前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颇为担忧的叹息道:“外面动静那么大,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明日我们要出城,只怕更难了!”
“再难我也要出去啊!”叶飘枫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黑暗中约翰沃夫只听见她徐徐的说:“那日我千辛万苦的逃了出来,几经生死,实在是没了出路,好在有一家人的女儿犯了事,要收监三年,我看得出来,那家人正想找个人代替他的女儿去坐牢,当时我在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在那家人的面前装疯卖傻,而是他们就找上了我,白家的人怎么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在牢房里以犯人的身份活着,是啊!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叶家的大小姐,尊贵无比的叶飘枫居然会去做一名囚犯,而且这一做就是三年,我,就这样苟活了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到底还是被我给挺过来了!我出来后,听说她们还在寻我,那时的我犯了很重的病,倒在了街上,被城里的卫兵当成是犯了传染病的人给扔在了城外,南方一时是待不下去了,我父亲所有的产业皆为她们母女二人所占据,惟有漉城这座老宅子,是我父亲初遇我母亲时所置办的,她们并不知道这里,我们一家人,以前总会到这里来小住几日,过几天平凡小老百姓的日子,怎么也想不到,今时今日,倒成了我的避难所!可我没有福气,连这样的地方都住不下去了!”
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叶飘枫就那样平静的坐着,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约翰沃夫却是止不住的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三年来,叶飘枫就是这样过来的,其中的艰难辛苦,他真是不敢想象——
“飘枫,你受苦了,你放心,以后,老师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老师,你应该回国了,这一次你一定要答应我,我们出城后你就搭邮轮走,我失去了太多的亲人,无论如何再也没法承受这样的痛苦了!”接下来,叶飘枫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至于我,我还要去做一些事情,无论要我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我也不能饶过那些人,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对付他们,可我也要这天下的人都明白,我的亲人们是怎么死的,他们绝对不会白白死去!”
约翰沃夫重重的一点头,他的声音本就洪亮,此时虽然刻意的压低了语气,可还是清朗得很:“你说得对,绝对不能放过他们,但是,你要怎样才能报得了这个仇呢?眼下你二娘与你妹妹掌握着整个江南四省的军政大权,你连靠近她们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谈什么报仇了!”
叶飘枫遥望着客栈外青黑色的一片天,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盘旋:机会!我不要什么机会,我只是以自己为诱饵,孤注一掷罢了!
就这样一夜无眠,那枪声直到天明时分才停歇了下去,叶飘枫早早的就起了床,在对镜梳妆时,她稍稍怔忡了片刻,最后还是将她的满头青丝松松的挽成了一个髻,这样的发式本是已婚妇人的装束,出现在叶飘枫的头上,倒格外的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的气色!
不一会儿,店小二拧了壶茶走了进来,叶飘枫背对着他往头上加了一支钗,那是一支寻常的银钗,只是在顶端长长的垂下了一串翠玉珠子,倒显出了它的别致来,那店小二无意间瞅见了那串翠玉珠子,立刻就嘴甜道:“夫人这钗上的珠子可真是别致啊!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出众的银钗呢?”
叶飘枫犹自背对着那店小二淡淡的道了声谢,原本准备将那枝钗往发里推进一点的手却莫名的放了下来!按道理,那店小二沏好茶后就会离去,没想到这人却是个快嘴的家伙,时候还早,其他的客人大多都还在熟睡中,那话只怕是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着了叶飘枫来说:“哎呀!客官!昨晚那枪声你听到没,真是吓死人了,我呀!还以为是太城那边的人打过来了呢!没想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今早天刚刚擦亮,就有当夜班的军爷来我店里喝早茶,我听他们说啊!原来是前两日才逃出城的江七少又折回来了——”
叶飘枫的心口一阵搐缩,青亮的镜光在她的眼前只是一转,立刻就浮出一个人的影像来,那人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光景,有着一张翩翩浊公子的英俊脸庞,眉宇之间,却有一番与他外貌极为不相称的傲气与干练,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坚毅通彻,像两点寒星似的,深不见底!恍惚中叶飘枫只见他莞尔一笑,又听见他朗朗的声音响在耳边:“以后,我听你的就是了!”
“当时我就想,他九死一生的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这会又不要命的跑回来干嘛呢?原来啊!说来说去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我听那军爷说,那江七少先是闯进了戴老虎的家,将他家所有的人都制住了,可是问不出那女人的下落,听说那女人被陆家的二公子接走了,他立马又逼着戴老虎去陆府要人,可没想到,陆公子不在家,那陆府有位刁蛮的小姐,跟那江七少一言不和就吵了起来,你说,那陆府跟我们的大帅府就一墙之隔,这一闹,肯定就惊动了大帅府的人吗!”那店小二见叶飘枫听得仔细,越发说得有劲起来:“就这样,江七少被大帅府的卫兵发现了,这可不得了,昨夜响了一晚的枪声都是冲着他的,虽说到现在还没抓到他,只怕在乱枪中被打死了也说不定!哎!红颜祸水啊!夫人,你说,那女人这是打哪里来的福气啊!能得到江七少和陆公子的青睐,哎!要是能让我见她一眼,就是死了我也愿意啊!”
屋子里有那么一下像是失了声似的,早晨本是客栈最热闹的时候,楼上楼下到处都是满满的声响,惟独叶飘枫听不到一点声音,那张脸始终清晰可见的映在镜子中央,仿佛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叶飘枫只听见自己在挣扎着问他:“你,你为什么要出来呢?”他却回答道:“因为,因为我不能看着你受苦啊!”
是什么冻住了叶飘枫的心呢?她无力的一低头,见自己正死死的攥着那根绿宝石项链,宝石凉手,似一点寒冰,冷彻了她的心扉!
那店小二早就离开了叶飘枫的房间,这一阵子客栈里的生意特别的好,因为出城分外的难,那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都被滞在城里出不去,客人一下子比平时多出了两倍,连掌柜的都分出身来做跑堂的,更不要说是打杂的店小二了,那店小二从清晨一直忙到正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想不到才到吃午饭的时间,一名气势不凡的年轻公子就携带着两名随从来到了这家客栈,那店小二打小就是个眼尖的人,虽然眼前的这位公子看上去颇有几分憔悴之色,可那样的气魄,他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