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口的下场是什么,她能猜到很多种,可没有一种是眼下,西陵夙的反映——
西陵夙仅是将目光凝定她,语音依旧淡淡:
“朕被你骗的,又何止这一次呢?”
“是啊,您被我骗的又何止这一次呢,不过这一次,也是我想让皇上到这儿来,为的,是彻底和皇上做个了断。既然,您那么无情,不仅不放我,还赐我凌迟的极刑,您说——〃
说出这一句话,奕茗用力推开苏佳月的簪尖,慢慢走近西陵夙,骤然从她的发髻拔下一根簪子,就朝西陵夙的胸前刺去。
这一刺去,她浮现出那晚在密道中,西陵夙将自个那件薄如蝉冀的软甲脱下给她穿上的情形,眼下,她也知道,自给她后,他的身上再没有穿过类似的软甲。
那软甲必是珍贵的东西,又岂会有多件呢?
不,不能再多想了。
她必须要唱好此刻的一幕戏。
是的,这只是一场戏——
而这一幕戏,按着原本的唱法,应该是她将簪子刺入西陵夙的胸口前,在那之前,苏佳月为了阻止她,同样把簪尖刺进她的后背才是。
接着,她会用闭息的法子,瞒过西陵夙,如果运气好,血在闭息后,能渐渐止住,西陵夙念一点点的旧情,会将她的尸体发落到奚宫局,纵然进了奚宫局的尸体,会被焚化,可,彼时,苏佳月凭借救驾有功,也该被释出冷宫,到那时,要将她的尸体送出宫去也是不难的——
毕竟,是苏佳月临时悔改,阻了她的行刺,救了帝王的驾,对尸体的发落,只需带着厌弃的态度,吩咐扔到宫外的乱坟岗,都不会有人起疑。
然,这一幕戏,在这时,却起了变化,那变化是,她的后背,没有任何的疼痛,却是前面的簪尖明显利进了一柔软的身体内。
因着后背没有疼痛,那一刻的分神,及至在刺入那个身体时,猛然回身,带着担心,更带着惧怕瞧过去时,她刺入的,却并非是西陵夙的身子,反是苏佳月的胸口。
殷红的血从她胸口汩汩的淌出,那簪尖即便细,可由于苏佳月自个的用力,以及所刺的位置,只一眼,她便是晓得苏佳月的一意寻死。
思绪在这一刻几近空白。
她没有想到,苏佳月会临时变卦,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结束,或许,也不能说是临时变卦,而该是,苏佳月早就准备用这种法子谢幕。
她的手陡然松开那簪子,再顾不得其他,苏佳月的身子软软瘫倒之前,终是伸手够住她的,她的手腕承不住那决绝的坠落之力,一如,哪怕她医术精湛;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救回苏佳月。
在那坠落的瞬间,苏佳月的手只将那块令牌紧紧地握着,另一只手,用尽最后力气,从她的手中,夺过那支簪子,眼光涣散前,只死死地盯着奕茗,唇微启,惟独奕茗的角度,是能清楚看到,苏佳月想说的话,那些话在这个时刻说出,是如此的苍白疼痛:
“一定让苏氏的族民脱离奴籍,皇上在意的,始终是你……”
接着,当苏佳月的目光最后一丝光彩闪过时,她知道,是凝向西陵夙的。
只是,最后,也仅是得了这一凝,她所有思绪便陷入了永生永世的黑暗中。
在黑暗吞卷一切前,她知道,这么做,才是对苏氏族民最好的一个法子。
这便是世家女子的悲哀,在自己势败后,始终还是要为苏氏族民铺上能东山再起的路。
但,以那块令牌,未必能转圜所有,而倘若她立下救驾之功,西陵夙也未必接她出冷宫,毕竟,她瞧得清楚,即便西陵夙将钦圣夫人废黜入冷宫,即便,钦圣夫人说出那些话,可,西陵夙看似不在意的目光下,他神色愈是淡然,愈是泄露了他刻意压制的情绪。
当然,她也知道,钦圣夫人帮她,是有着诚意,或许,由于昔日的误解,才让这份诚意显得是不真实。
可,钦圣夫人每次,都是那么善良得接近愚傻,不是吗?
只是,彼时,她计较着钦圣夫人遮去了她的光彩,方会迷了心窍。
而现在,若她伤了他所爱的人,无论于私于公,她反是不会得到想要的,所以,为何不换个法子,让钦圣夫人继续替她达成心愿呢?
她想要的,真的很简单,在成为皓王侧妃之前,她就很清楚,为的,无非是苏氏一门的振作。
如今,以她的命,最后去换回这一切时,她只知道,未必门庭显赫,光宗耀祖才是最好的,只要平平安安,没有纷扰地过一辈子,何尝不是幸福呢?
今年,她也才十九岁,但,却是过早地在谋算和被谋算中,走完了这一辈子,这,不啻也是宫里大部分嫔妃会走过的路。
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第一个。
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那也仅是,他了。
她真的爱他,在自以为是的步步为营地诱惑中,她用了心,放了情。
是以,注定了,无法彻底地解脱。
直到眼前陷入黑暗,她大大的眼晴,还是凝着他站的方向,只是,握住令牌的手,无力的垂落,那明晃晃的令牌上,不知何时,溅上了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