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沿炕坐好,“蓉儿媳妇和惜春在呢,凭凤丫头她们闹去,我也不管了。”说着,自个儿倒茶喝了。
银蝶笑道:“那边宝二爷下午没来,老爷的那几个丫头可以进去逛逛。咱们园子很大,人多些才好玩呢!”二姐也笑道:“可惜老爷既不爱看戏,又不喜欢喝酒,只咱们围着他说笑,就可以呆一整天的。”
尤氏嘲讽道:“他啊,就这点爱好!恨不得你们时时刻刻腻着他才好呢!一发连上值也不去了,家里产业不不管了,竟与往常一般逍遥高乐,无人来管了。”
贾珍少不得正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中各司其职,哪一项没人管?又有哪一项没管好?蓉哥儿近来也出息了,我只将大事抓好就罢了,还能像诸葛亮一般事事躬亲不成?你啊,也别太操心了,只管住她们就成。这叫提纲挈领,举一反三!”
尤氏向银蝶等笑叹道:“你们听听,他这是要干脆撒手不管了。”
这时可人一曲弹罢,凑趣道:“依我看,老爷理当如此。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功成名就,是该享受生活乐趣。不然整日汲汲皇皇的,与那乡下老农有何区别?”
“哈哈!”贾珍长笑道:“可人知我!想我贾珍两年内从一个空头的三品爵威烈将军直升至宁阳伯、金吾总兵,家中每年一二十万两的,不知愧煞了多少官员勋贵?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若是再那么卖力,一不小心赚个公爵回来,往后他们还不恨死我了?咱们宁可步子慢一点,等等他们。反正我又没想着干什么大事。现在就好,有你们就好了!”
尤氏还要说话,却见贾珍意兴阑珊,不好再开口。她心里的话贾珍不知道,贾菽只是一个五品的爵位,要是能再升一点就好了!人心之不足,便是若此了。
第八十五章族学里的春色
且说李纨自回府来,思虑再三,将贾珍央其父延请族学教师的主意与贾政说了。贾政捻须沉吟片刻,“珍哥儿此举正是紧要的。只你父是何等尊贵人,既他自己不去,又岂能如此草率行事?罢罢罢,我写封信函,你一道带回去,好教亲家翁知道我家殷勤之意。”说完,提笔仔细斟酌着写了数页纸,封好交给李纨。李纨果然在次日省亲归宁,与她父亲李守中说明因由。那李守中是个谦谦君子,向与贾政相得。看了他的信,如何不尽心尽力?在他弟子亲友中遴选了数名性情敦厚,学问优良,且家境稍差的学子,供贾府聘用。贾珍得了名单,即刻备好束脩礼品等物,亲自一一上门延请。那些学子早有李守中的交代,并不矜持冷傲,便受了聘书,约定下月赴任。
贾家之义学,离宁国府也不甚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如今族中共举年高有德之贾代儒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贾珍闻其久病未愈,又请了数名教师,于情于理都应去探望。于是,贾珍随便挑了礼物,径往代儒家中去。才进门,就看见代儒拿着铁戒尺,狠狠的责打跪在院中的贾瑞,“平日叫你读书,不好好听,一篇《大学》背的丢三落四,真是气死我了!”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扳,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来方罢。
贾珍冷眼瞧着贾瑞,这人表里不一,心怀不良,又不能自省,一味贪高骛远,将来还有的苦头吃。便不去理他,直接进了屋子。那贾瑞本望贾珍说句好话救他一救,不想贾珍全不正眼瞧他,心中暗自嫉恨,只要他得了机会,定叫贾珍吃吃苦头。
到底谁让谁吃苦头暂且不提,贾珍对贾代儒笑道:“老太爷身子如此硬朗,实出侄孙预料。”贾代儒咳嗽一声,坐到椅上,“你来我这做什么?”言语中颇为不悦。
贾珍不知道他这股怨气从何而来,但也不打算深究,“我此次来,是为告诉老太爷,我已聘请良师来族学任教,以后教学之事全由他们管理。当然,最后还是要费心老太爷掌总,看着点。”
贾代儒脸色顿时很不好看,良久才叹道:“这是好事。我也老了,早该颐养天年,不管杂事了。只有一件,万望珍哥儿允准。”
贾珍笑道:“老太爷有何吩咐,只管示下便是。”
贾代儒朝门外指了一指,“我如今只瑞儿一个孙子。这孩子本性善良,虽有些惫懒,但做事还算勤恳可靠。”说罢,盯着贾珍看。
贾珍自然明白他的想法,点头道:“瑞兄弟现在族学帮衬,领一份钱粮,过些日子再安排他出去做事。只要他踏实肯干,必然少不得他那一份的。老太爷勿忧。”
贾代儒这才放下心事,起身出门,催促道:“我带你去学里瞧瞧。既有名师来,各处需要增减的,都要你这族长裁夺着,走吧走吧!”
于是两人转到学里,隔着门,听不见朗朗读书声,只有嬉笑打骂的吵闹声。贾珍皱了眉头,连贾代儒脸上也不好看。
“成什么体统!”贾珍一把推开大门,从里边慌不择路的跑出一个人来,直撞到贾珍身上。贾珍一手将他抓住,仔细看来,生的妩媚风流,娇喘吁吁,难道是个女的?贾珍忙松开手,惊问道:“你是何人?”
里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珍大哥,他叫香怜,是……真名叫什么来着?”贾珍抬眼看去,果然是薛蟠那个浑人,身上穿着青色绸缎的袍服,外头罩着一层贮纱,相貌倒还罢了。见贾珍进来,不禁对左右哈哈大笑:“这是我亲大哥,往后我大哥罩着我,你们都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贾珍撇了眼香怜,原来是个男的!冷声问:“你叫什么?哪家的?”
香怜受了惊,断断续续的道:“我叫赵玉涵,是……”后面声音太轻,听不清楚。贾珍待要再问,那薛蟠大步走过来,拉着贾珍,“珍大哥,往日里我屡次请你和蓉哥儿,都不得空闲。难得今儿在这里碰见,中午我请客!南城开了一个新酒楼,我去过几次,竟无一处不好的。”贾珍冷着脸,看在妤姐姐的面上,耐着性子听完,婉拒道:“实在不得闲,改日有空了……”
薛蟠摇头道:“何必改日?既然珍大哥不愿去外边,不如就到我家中,也是亲近之意!我母亲在我耳边提了好几次,给兄弟一个面子,千万不要推迟了!”说着不容贾珍推迟,“就这么定了,今儿中午,我在梨香院中恭候大驾!”
贾珍挤出一点笑容,“看在姨妈的面上,中午就去一趟!”
“好!好!”薛蟠得意的丢开另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学生,大步流星的走了。“我去告诉我母亲,让她准备些好酒好菜!”
贾珍目送他离开,转头就喝道:“你们是在这里读书的,还是打架的?”学里的都是半大孩子,顶多也就十一二岁,全都寒蝉若禁,不敢说话。那边贾代儒气的连声咳嗽,指着他们说不出话来。贾珍上前扶他在堂中坐下,又倒了茶,好大一阵子才缓过来。代儒拿起戒尺,在案几上狠狠一敲,“都给我坐下!”
众小学生纷纷找自己的座位坐下,还空着五六个位子没人。代儒问他们的去向,都说不知道。却有一人小声道:“刚才只看的秦钟与一人去了后面……”
贾珍听说涉及秦钟,恐有妨碍,便不让人去找,自己背着手往后面厢房而去。走到墙根,里面悉悉索索的有人说话。
“好兄弟,你且让我一回。昨儿真是昏了头,不该那样的。哥哥向你陪不是了。”
“哼,谁稀罕你陪不是了?你找你的香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