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望向他说:“是啊,而且也早就准备好了。”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有些艰难的问:“难道,你心里想好的事儿,一定,一定要做吗?”
我眯着眼看向他,微笑着说:“我想,总该好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我……”他似乎很开心,却已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使劲的喘了两口气,竟连呼吸也微弱了下去。我静静的看着他,看着曾经明亮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涣散,看着曾经光洁的额头渐渐笼上一层阴暗,才站起身来,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吹息了。
夜色沉沉,黑得犹如深不见底的诱惑,引领着我想要溺毙其间。伸开掌心取出瓷瓶中那粒绛色的药丸,凝视了一秒钟,然后张口吞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自鸣钟的响声,漫长而悠远。该是子时了吧,我暗暗的想着,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散去。蹒跚着坐倒在他的床前,握住他的手。身下是柔软厚实的羊皮褥子,眼神习惯性的从他的额头扫到嘴角,忽然觉得很心安……
陡然间,眼前变得明亮起来,我以为自己像是躺在一片迷雾之中,却又隐约看得见周围的景物。水木明瑟,画阁楼台,依稀是圆明园的样子。再仔细瞧着,却吓了我一跳,哪里是周围,分明是脚下才对。
“阿玛……”
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乐乐,我的女儿。
“乖宝贝。”是胤禛,一边答应着,一边从我身旁走了过去,把女儿抱在了怀里。我呆呆的凝望着他,觉得有些意外。他看上去那么年轻,面色红润,神情俊朗,乌黑的辫子没有一丝零乱。
“阿玛,额娘为什么不跟你一块来?”乐乐朝四下里张望着,期待的眼神从我的脸上毫无察觉的扫了过去。
怎么会,会是这样?
心里一急,便大声地朝着他们嚷嚷:“乐乐,额娘在呢,在这呢。”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只有父女二人欢快的笑声。我再一次大声地呼喊,却依旧没有人听得见。
“其实,你额娘是想一起跟来的。” 胤禛弹了弹女儿柔嫩的脸蛋,忽然笑着眨了眨眼。
“那我怎么看不见她呢?”乐乐撇撇嘴,毫不客气的拽了拽阿玛的辫子。
“当然是,阿玛不带她来。”他把乐乐放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鼻烟壶,轻轻抚过上面一道宛若天然的裂痕说,“至少现在,还不是她该来的时候。”
“那乐乐,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额娘?”我们的女儿似乎疑惑了。
他无声的笑了笑,将那鼻烟壶紧紧地收在掌心里,然后对着空气中某一个虚无的人影,喃喃自语,“应该,应该是很多很多年之后吧。”
“胤禛……乐乐……”看着眼前渐渐缩小的背影,我不顾一切的大声叫着,只是他们却头也不回,在蒙蒙雾气中消失了……
………
当我醒来的时候,人已身在雍和宫。正殿里,安放着我的丈夫—大行皇帝的梓宫。高无庸告诉我,先帝早就知道我准备了什么,所以在那之前,那颗可以了却一切的药丸就被换掉了。
所以,我依旧活着,亦喜亦悲。
乾隆二年的三月,护送大行皇帝的梓宫安葬泰陵。
青山隐隐,易水潇潇,天是那样的从容高远,几缕薄云,稀稀疏疏的散开,仿佛成群的飞鸟疾驰而过,只留下些许淡泊的痕迹。
我站在山顶,俯瞰着那一片即将被埋葬掉的回忆,仿佛又听见那个霸道的声音在耳边说—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你,不是别人,至少在我心里。”
渐渐的,连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客久高吟生白发,春来归梦满青山。是李攀龙的诗,就在他送给我的那本《沧溟集》里。
只是如今,春日迟迟,青山依旧,而我唯一爱的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