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会!你俩先粘着,待我先把鱼丸吃了再来理会你们,如何?”独孤澹晃着袖子脚下不停径直步入室内。也是与沈、谢二人熟的不能再熟之故;一不让客,二不等候,直接吩咐守在侍从上菜斟酒,提起筷子就吃。廊下两人见此情形,开颜一笑携手步入室内,也不须客套直接落座下来。
骧细查谢琛脸上,除去强撑倦色透有苍白之外,并未见不妥。知他是本就体弱,当年在侯府时,就娇弱的什么似的。如今身负重任兼有连日急行赶路,必是疲惫不堪。似这般情形,即使独孤澹没有接到护送安排,沈骧拼着触怒上司,也少不得送去接回的走一遭。
“如今侬可还有气力说旁人——呷苦滴命?”骧挽袖朝谢琛手边递了一匙菜,不失时机的揶揄道。
谢琛随之笑了:“是格,能缓醒回来,倒真是因听说侬来此处的消息。圣上寄予腹心,托付重任;身为臣子必要尽忠相报。无奈因劳困异常导致委顿难行,实在是惭愧。原本还欲与擎韬商量,若有可能,待我公事完毕绕道安远去看望你。”
独孤澹笑着将话题岔开“方才说道,进餐时寻些欢欣之事讲,助于克化。芷璘,莫如把关于尚京的欢喜事,捡几样说与仪光听。”
谢琛随即会意,与独孤澹互碰了下酒杯逐样细述:“欢喜事,自然有的是呢。嫡长公主降世,未出当月,贵妃又诞下皇长子。今上欢喜弗尽,特旨放归后宫数千大龄宫女回乡。嗯~~~还有,当日因义父一句妙语点播,落选的邓氏次女也算是阴差阳措的,回手捡了骐王正妃的位子;排场直是压过贵妃晋封呢。端是一番好景象。”
“睿骐大婚了,真是可喜可贺。”——“是哟。我奉旨启程出京时,睿骐还特意要我转告,他至今还妥善保存着当年御笔亲提的庚帖。”一言落地,沈骧忙着放下将入口的一箸菜,掩口笑不能抑。
回想起当年,在长辈膝下承欢,彼时两小无猜嬉戏玩笑甚至衣食不分家。以至于感染到父辈们,也不免起了玩笑心思,任凭是红鸾喜帖代替金兰贴,依然是提笔写成两下交换。其间随含着无数逗笑意味,此后细想,何曾没有别样的心意蕴含其间。尤其今日,沈骧回想起几年前伏在先帝病榻前,聆听谆谆教诲的情形,笑意妍妍亦是转眼化作黯然神伤。
“我倒以为骐王立妃或可比作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独孤澹适时插言,及时转开了伤感。
沈骧谢琛闻言相互对视一下,骧率先结论道:“难怪再度破例分封异姓王。如此说来,大阁领的胃口真是不小呢!”他搁下手上银筷看向独孤澹,音色缓缓的开口道:“时值于此仁兄莫如据实相告吧,我料那英琭者,必是与兄台相熟颇深之人。”
独孤澹一愣旋即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与凤郎斗智乃为不智也。罢了,所谓‘据实’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方得获悉真情。仪光、芷璘还记得,当年朔宁府庆寿之日遇见的陆昱,陆放之,便是英琭本尊。其生母是改嫁与安奉督知府陆歆的泰和公主。当年泰和公主借省亲之际将其偷带回汉地,从而躲过英琮篡位后大肆剿杀亲族近支;随后在改嫁陆氏,由陆公将之过继在男方名下,随了陆姓。此事当时包括先帝在内只有几个人明晰。而他在陆氏的取名,乃是沿袭了皇室排行用字。”
“竟然···是他!”竟然真是他!骧不禁浑身起栗。难怪他有着出脱于常人的山川水泽气象,难怪他拥有体型健硕的帝王马、凶悍逼人的火色苍猊,难怪他与安远鹤卫分堂那般熟络,难怪他的手下人汲水解渴的狼蹲动作,行来那么自然而然···端的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原来那一派山川水泽气象,竟是睥睨天下的胸怀谋略。
恒界之内数年来群雄纷争之势业已做大,以朝廷当今之力,欲行收束恐已不及。故而才有这第二位异姓王。一地帮主其诱惑之大,足以令本就说不上牢固的盟约就此瓦解翻然成仇。待群狼相互厮杀殆尽时,朝廷再兴讨逆之师,即可圆回作壁上观之举的说辞,又可就此坐收渔利擒杀疲弊之旅。即便是收不得乱中取利之功,用‘鬼见愁’英琭一例,便牵制住安奉一境上强藩悍将,未尝不是事半功倍的计较。
“有道是,季孙之忧不在颛顼,而在萧墙之内也。某人所虑季孙之忧不会那么简单。他们所希冀者是预借颛顼之乱,平复萧墙之祸以妄两全其美之功。但那英琭既有‘鬼见愁’之名,想来绝非易相与之辈。”——“有曰:大鹏展翅恨天低,击水扬风九万里。先帝曾以高官厚禄欲留其入朝,亦不能令之回眸一顾。原来其目光留于此间。正是不存疑心生不出暗鬼。换你设想,松延宫会承认萧墙之祸其实就起于那处吗?”独孤澹的话音甫落,沈骧那边就响起一声冷笑。
下面的话在场三人心照不宣。松延宫太后心中,皇家威仪亦或是确切言表沈卉本人的威仪高于一切。她永远不会罢手之事,即是将可能损伤其威势的事物扼杀在萌芽状态。即便是可能存在的威胁来自于亲人,亦不可能令之停手。否则,如何会有承宁之变,又如何会有亲侄子被远放苦寒边戍,屈身做一名论不到品级的小吏,这类令人不可想象的事情发生。皇帝大婚后亲政,不可避免的分取了松延宫的权势,沈太后从来就不甘心。因此,便将这份怨怼转嫁旁引,倾覆在旁人头上。如其所论,乱国者无外乎,外戚、权奸、阉宦、佞幸,沈骧却偏偏背着“凤骨入怀,生为佞宠”的谶语;沈太后若不将满怀邪怒加注与他却又会给谁!
独孤澹见沈骧取菜食动作明显滞涩,索性也停箸正坐与之明摆分说:“仪光,为兄有言或许逆耳,确实在是秉诚之语。足下屈服于安远,断非长远之计。以我素来所知叶某品性,若非我守定‘苟利社稷,不计微末得失’信条,其实早已做不成目下‘相安无事’的情形。而贤弟却是正握于他手中的。无论是哪一层行差踏错,都是凶险。故提醒贤弟,日后行为措施于进退间谋求自保在先。至于奉节这里,知你有诸般不得已在里头,日后纵有什么不入耳目的,亦不会当真。唯其一桩必需说开:若你接令意在刺杀英琭,则为兄势必要出手阻拦。此人于当下边陲情势言,其意义至关重要,堪比是一颗不可或缺的定盘星。此事关系社稷民生大义,你可明白?”——“此言出于‘护国将独孤郎’之口,端是金玉良言。”沈骧慨然点头道。“如此依仁兄之见呢~~~~~~?”
“这也简单。无论与他与我,你做足姿态避而远之就好。否则一个‘交通外藩’的罪名,便能有人假大义之名摘你的首级。”
我只道是忍着一口气低头选了暗卫职务,从此不再梦羡紫薇遥看将星,却怎知松延宫仍是攥紧鬼爪,一丝生机也不留。她是恨不能令我死得身败名裂人神共愤,同时还要为她儿子的江山社稷出生入死。这便是他们母子笔下的君臣纲常!恨吗,真想甩手丢开所有道义恩怨,任性而为做一回乱臣贼子,覆了这所谓国祚正朔。终究,祸国之下必是殃民,祸延黎庶妇孺···断无天良道义,粉身碎骨难赎其罪业。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沈仪光区区微末之辈,竟牵扯得如许多高官贵系的机谋算计,纵死亦是不虚此生了。”成长的代价是独自咽下所有苦涩,掩盖住伤痛,面上还要摆出云淡风轻拈花而笑的轻松得意。
转眼间的一派祥和,只看得谢琛伤神的别开脸去。骧的神情变化虽比不得翻书那么快,却也是收放控制自如。怎样的砥节砺行,令尚在少年的表弟成了眼前这样,让人见之怆然的城府!
“侬才说餐桌上弗讲公务,目下却是侬讲的最欢。我同仪光都是食不语的习惯,侬如此拖着我们讲话,还让不让人进食了?!”
共回到书房献茶毕,不肖独孤澹吩咐,端木洵便已向下交代:不得准许擅闯书房内围者严惩不贷。之后端了把椅子坐定拄着佩剑默然守在内院门前。俨然尉迟敬德现世一般。
骧手把着茶盏望着窗外的身影,回头又看看并站在地域图前的独孤澹和谢琛,心中只是五味杂陈。眼前在场的,一位戍边郡王,一位奉诏钦差,还有自己这个有权也无权的辑事司暗卫;凑齐了朝廷军政监三阶,言行中试来试去直如推手游戏,少不得心怀鬼胎之嫌,忠信度竟不及武靖王的属下。若非相交多年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