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是被敲门砸窗的声音惊醒的。震碎玻璃的敲法,恐怕聋子也听得见,不是韩大宝还能有谁?这货稍有点儿小得意,就会来我这里显摆。有时是得了一包好烟拿来给我尝鲜,有时是买回来一张老电影光碟让我去看,当然大多时候是新煮的羊肉刚出锅,来请我吃第一碗。他经常挖苦我,说我长了一根好口条,榆木镇上难找第二根,少放一粒花椒都尝得出来。我知道,这货叫我吃羊肉是假,替他尝味道才是真的。
又是一阵炮火连天般的撞击,我知道没啥紧事,偏偏不吭声。
韩大宝扯开驴嗓子喊:“软哥,不吭声咋哩?”
嘭嘭……嘭嘭……
远处有女人搭了腔:“可能不在!”
“太阳下山羊肉出锅,多年的老习惯他总记不住。”听声音大宝下了台阶,“嫂子!裤子哥常年在外,守活寡的日子难熬吧?
兄弟给你开一次洋荤,咋样?”
“好货!董苓的小火锅能烧开就够你显本事了,还想烧……嘿嘿……老娘的豆腐锅。”传来裤子婆娘沙哑的嬉笑声。
“兄弟最会烧豆腐锅,”韩大宝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移动渐渐远了,“烧得你溢锅才美呢,嘿嘿……”女人惊叫中掺杂着嘻哈声,大宝肯定在那婆娘身上捏开了。
韩大宝是开店卖羊肉泡馍的,心性不是踏实人,手头稍有两个闲钱就往省城跑,玩够了,买几件乡里人看不顺眼的奇装异服,穿在人面前显摆。他常常用花布包了头,将下颌上稀疏的胡子编成小辫,上身穿白布汗褂,下身穿哈雷裤,脚上肯定是北方不多见的草鞋,似乎要做行为艺术家,反正你越是看不惯,他就越得意。
董苓牵着女儿,抱着小儿子从街上过去时,总能听见裤子婆娘浪声笑话大宝的衣着。董苓只会说:“他丢自己人哩,用得着你操心?”这婆娘从不把董苓当回事,照样嘻嘻哈哈。
榆木镇纵横六七条街,一千多户人家羊群一样簇拥在狭窄的街巷里。虽说各家关注的事情不同,但说起韩大宝那锅羊汤,都会点头说一声“地道”。只要闻见弥漫在镇子上空羊肉的香味,每个人的馋虫就会爬出嘴来。裤子婆娘搞不明白,怎么就扛不住大宝家羊肉的诱惑?每次看见韩大宝,条件反射似的都会流口水,口水多得简直能撑破肚皮。大宝自然成了她的座上客,她由坐凳子也就变成坐大腿了。
裤子婆娘吃过大宝带来的腱子肉,从他怀里站起来,掩耳盗铃般地给旁人说:“大宝心黑,十块钱切不了两片肉。”大宝不在乎她说什么,还调笑道:“就你那两片肉金贵,我的羊肉就不金贵了?”听了这话,婆娘肯定会用那双母鸡眼剜他,说:“猪嘴里吐不出象牙。”
羊肉馆子生意好,韩大宝就得意,牛哄哄地骑着电摩到处乱窜,你好意问他话,他装听不见,你不理他,他却来敲门。有好手艺,脾气就暴,动不动骂董苓:“煮了多年羊肉学不会放盐,放多放少拿不住,放迟放早也颠三倒四,我看你是想挨揍!”董苓清楚大宝的德行,多数时候不吭声,少数时候也嘟囔:“知道你有手艺,也用不着大声骂人。”
“敢翻嘴!”他一吼,脑子里就会出现二战老电影中的许多战斗场面,尤其肉搏战对他刺激最大,随时想起随时激动,简直热血沸腾。随着吼声,他伸胳膊跨腿扑上去就打,董苓血头羊一样,流着鼻血哭开了。她哭累了就不哭了,挽起袖子又干活,先问:“羊肉焯过了,脏东西洗净了,要不要下锅?”
“看你这死羊样子。一次把水添够,中途不敢加冷水,记住了?”
“记住了。”
“记住了还不快去?迟早宰了你泡馍吃。”
董苓吊着脸小心干活,心里恨韩大宝对自己寡情。被打过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心里就骂:“狗×的杀羊不眨眼,一刀子下去见血,打我也心狠手辣。”但也只能在心里骂两句解恨,千万不敢露出一字半句,不然就会像挨宰的羊一样被放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