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在龌龊、窝囊、窝火中一天天挨了过去,哥哥是否贷到了款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然会想,万一他还不起,我肯定更还不起,只能让逮起来算了。
眼看着春天落上了迎春花的枝头,我一个人到半坡、南湖、终南山乱转悠,借此散发久淤心中的闷气。叔叔总是打搅我,时不时就来电话,又让我做一串五十四颗子珠的藏式佛珠,他说子珠直径2厘米,所有配饰全带,材质选用老料沉香。说完用料,问我这样的配置开价多少合适。我说算过账才知道,叔叔让我尽快给他报出准确价格。
按照叔叔的交代,这串藏式佛珠至少包括一个佛头,一颗母珠,一颗顶珠,五十四颗子珠,两颗隔珠,两颗弟子珠,两个计数器,外加背云、隔片、卡子。组成并不复杂,关键是用什么材质,这是决定佛珠价值的主要条件。
叔叔告诉我,买家是刚崭露头角的女星邱飞萍。我说没印象。
“就是刚成名就闹离婚的那个。”他以知情人的口气说,“嘴特大,塞得进去自己的拳头,有印象吗?”
我知道,他说这些是为了炫耀自己的人际关系,我不接话。
他一个人兴奋了半天,最后才拐回来说:“邱飞萍这串珠子,一定要用最好的沉水香,你要拿出最得意的手艺,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飞萍说了,这串珠子要送人,作为对方五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人家只要最贵的。”
叔叔建议用沉水香,却没有现成料,目前他手头最好的料是海南黄花梨。这绝对是好料,但绝对不是做佛珠的顶级料,这些事叔叔都知道。他只说他有黄花梨,没说一定要用这款料。尽管他说了用沉水香,却不敢保证短时间能进到货。他沉吟时,我说越南奇楠坚决不能用。
“当然能用,谁说不能用?只是这圣物谁有啊?”
叔叔这人不大气,总打自己小算盘,不管和谁说事,你说东他偏说西,你指南他偏打北。因此,我只要说越南奇楠不能用,他就会说能用。我也不能说自己手头有奇楠,只能说大庄料材贩子手里或许有,如果有,可以拿过去让他看看,叔叔总算说了一句可以。
如果真用奇楠,这串佛珠的保守价至少在一百万。
西木头市是佛品料材聚集地,也是一个富有传奇的场所,这里遍地是陷阱,遍地又是黄金。如果想发财,来这里,一定有机会。
因来到这里而破财甚至破产的人,也不在少数。发财破财的决定因素,只有一条,就是眼力。决定眼力的因素也只有一条,就是是否懂料。
大庄料材被看走眼的不多,但卖价昂贵。大庄欺散客,买几十克百十克的散户,料材庄家根本不理你,想讲价只能落白眼,只有叔叔这样的用料大户,庄家才给一杯茶喝。像我这样的,最好别去讨人嫌。
离开大庄,当然照样能买料。散布在西木头市角角落落的小贩蝼蚁一样多,这些人鬼鬼祟祟的,特别能侃,都会给自己的料材编一个动人的故事,其实他们手里只有一小段鸡翅木,或者一块黑乎乎的木头,硬说成是乌木。真真假假难以看清,上当受骗司空见惯,自然捡漏的也大有人在。发财还是赔钱拼的就是眼力,别无他法。
三年前,应该是落叶季节,我清楚记得自己坐在西木头市一角的梧桐树下,一片半黄的叶子落在了我的头上。其时,我正在听一个头上只有稀疏几根头发的年轻人说他姐姐的故事。他姐姐是一个豪宅区一家富户的雇工,豪宅里只有一位主人,还是个未嫁的大姑娘。他姐姐说,主人善于交往,经常宾朋满座,昼夜不断。家里经常举办各式各样的聚会,动辄就是大笔的花费,主人对此毫不在乎,却偏偏吝啬雇工费,一拖半年不发工资。他姐姐心里很不平衡,就瞄上了豪宅里的储物间,这里不仅储藏了大量高级补品,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珍贵收藏。有块黑不溜秋的东西,上面正好有标签,不知主人是从哪里拍回来的。他姐姐看着值钱,顺手就带了出来,委托他卖了,顶替拖欠的工资。
故事是这样的,动人也好不动人也好,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料材的品位。他编造故事的能力差了一些,可他手里拿的真是一块奇楠,隔着木盒也能闻到奇楠独有的甘甜味道。上面挂的标牌写明是179。83克,拍价六万五。我瞪大眼睛看来看去,直觉告诉我这是真品越南奇楠。
小伙子很警觉,只让看不让动手摸,还只给看半眼就赶紧闭上盒子,说气味跑完就不值钱了。我顾不上笑他无知,只想摸一摸,不然心里不十分踏实。
我试探性地问他:“能否拿出这块木头让我认真看一遍?”
他反复问我要不要,我说:“货对就要,不对就不要,你不让看清楚,我决定不了要不要。”
他犹豫了一下,自语道:“反正是卖的东西。”
我说:“反正我要摸一下。”
他说:“摸了不要,给一百块钱摸费。”
从气味判断,我有五成把握,用一百块钱判别真伪,绝对不贵。我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神秘兮兮地打开盒子,我伸手一握,嗅了嗅气味。
他催我:“好了,只能摸一下。”
我说:“好吧。钱在我上衣口袋,你自己拿一百元出来。”
“你为啥不拿?”
我趁他抬眼看我口袋的机会,用指甲轻轻在切口上掐了掐,心脏立即狂跳起来,没错,是越南奇楠。我赶紧放下,抽手出来。
“你的意思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