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见?”我低唤他,按古代礼制,出相入将者,三品以上服紫,平民百姓皆不可着此色。按例,我也是不该着紫的。还有,他牵我的手,也牵得太自然些了罢?就算我没有拿“男女授受不亲”约束自己的习惯,可是也没道理随便任他拉着啊?
他回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傩,一切有我。”
握着我的手,继续往前,全然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垂头跟上,是吗?一切有他,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罢了,被他修长温柔的大手牵着,掌心感受彼此肌肤上的纹理,竟让我有奇异的安心。仿佛,一切都可以交在他手里,再不用操烦。即使,只是乍有还无的淡淡感觉,之于我,也显得奢侈无比。就让我,在遥远的古代,放纵这一回罢。我,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没入屏风后机关精妙的暗门中,在幽暗狭窄而曲折蜿蜒的秘道中行出很远,久到我以为,会就此地老天荒,直到永恒时,他推开一堵看似固定的青砖墙,领我走出秘道。
外头,是一间精致简约雅舍,亮着火烛。
渊见放开我,以手捂住口鼻,轻声咳嗽。
看来似乎被秘道空气中的浮灰呛着了,连我都觉得鼻尖痒痒,直想打喷嚏。该做几副口罩给他,我淡淡想。
“十四爷,夫人,一切已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福江撩开雅舍门上的珠帘,恭敬地禀告。
我默不作声,夫人?不是指我罢?
渊见倒咳笑数声,侧首向我霎眼。“夫人还在怪我没有及早告诉夫人,此时起程么?”
我白他,这演的是哪一出?可否示下?
他捣住胸口。“夫人莫怪,这也是万不得以,余这厢向夫人赔不是。夫人且先上车,路上我再向夫人细细解释个中原委。”
我没有追问,因为福江掩嘴而笑,一脸看小儿女打情骂俏般的促狭。
走出雅舍,马车已经停妥在门口院子里,赶车的……我眯眼,是变过装的魉忠,褐衣黑绔,一双芒鞋,唇上有两撇胡子,一副忠厚老实模样,执着马鞭,恭候在马车旁。
见我们出来,他立刻上前撩起马车上的淡青色帘幕。
“十四爷,夫人,请。”
我再后知后觉,也明白他们要玩什么把戏。
这时我才幡然省悟,渊见未着紫衣,而是一身天青色袍服,直领对襟,襟口镶玄色织金边,雕麒麟玉纽扣。腰围一条和我腰间丝绦同色同质的汗巾,挂着大日如来佛玉佩。头上戴着文人仕子日常生活惯戴的青色巾帻。分明是一身富贵闲人打扮,哪里有半点王爷架势?更无北去剿匪一星半点痕迹。
诱敌之计!直到上了马车,靠在薰过香的锦垫上,我还是觉得他疯了。以他当朝王爷、兵部尚书身份,亲自出马剿匪已大大不合规矩,他竟然还拿自己充当诱敌之饵?!就凭他破败至此的身体,只是长途奔波之苦,便足以要他的命了!
就在我暗暗咬牙,恼恨他和太子这两个人的任性和固执时,渊见低声笑,以舒适姿势躺在我身侧,一手支颐。“傩,你不问我吗?”
“我问了,你会说么?”我大不以为然,天下没有白吃的早餐、午餐和晚餐。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你问,我一定回答。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笑容扩大,一扫素日倦容,露出罕见的轻松惬意表情。
“为何匆忙起程?”这是我目前最大的疑问。
“喂我,我就告诉你。”他指指角落里放置的藤篮,提出交换条件。
果然!我就知道!忍下把他扔出马车的冲动。养尊处优的死男人,早晚轮到你来求我。到时候我再收拾你!我没好气地在他幽眇算计无比的眼神中,拖过藤篮,揭开上头覆着的盖子。
哗!真好享受。水晶杏脯、无核蜜枣、腌青梅、桂花糕、山楂糕……全是可口蜜饯点心,盛在精致琉璃盏里。即生津消暑,又健脾益气,看得我口水泛滥。
唉,看在美食分上,为一饱口腹之欲,降格做使唤丫头,我也甘心。很没志气地,我向食物妥协。
拈起一块晶莹杏脯,我手一递,送进他好整以暇等在那儿的嘴里,然后往自己嘴里扔一颗。
啊。超级好吃,甜中带些微酸,刺激味蕾,传递给脑神经,反射回来,令我缩腮拧眉。
渊见只是宠溺地笑,全不介意我这等无视三纲五常,可谓忤逆的举动。待我舒展眉头,他才缓缓解说。
“府中有太多宫里派来的眼线,我信不过。下午墨慎带来各地官员递上来的奏折,我仔细看过一遍。这几股强盗之间,不似毫无干系,而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即便这三路贼人合纵连横,彼此呼应,也不至于令朝廷屡次剿伐,却屡次轻易逃脱。”他说到一半,示意我继续喂他。
我给他一颗蜜枣,也给自己一颗。“除非,有人和他们狼狈为奸、互通有无。”
我猜。清宫戏看太多,不会演也会导。
渊见嘉许地颌首。“墨慎昨日说,国舅有意请旨借调镇守金陵的五十万大军,前去剿匪。可是,那五十万官兵,是守在金陵,保护……一个人的。”
渊见的声音,变得低回无比,在车厢里,化成淡淡回响。
保护……一个人?我心底某个角落,莫明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