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醒来睡不着,就靠在床头翻看一本《黑山客》的杂志。
这本杂志是新书出版座谈会上一个陌生人送给他的,这人自称是黑山人,是他的老乡,《黑山客》杂志的主编。当时人多又嘈杂,并没有在意这位主编老乡。
《黑山客》是一本宣传黑山知名人物、文化、历史、地理等的综合性刊物,内部刊物,小十六开开本,铜版纸印刷,照片都是彩印的,而且篇幅很长,看得出主编的意图是想突出他选择的人物。每个人物都有一篇文字介绍,或长或短,全是溢美之词。封面除了市主要领导之外,里面的人物照片都是商界的,不是某某集团的董事长,就是什么有限公司的老总,最小也是个经理。这一期只有一个经理是黑山市电子商务城的,专卖当地土特产,经营什么土鸡蛋、火烤鱼、苦荞酒,看得出这个还真是专卖,专门经营黑山八大类有名的土特产。这个经理姓徐,是个女的,人长得很漂亮,秀发披肩。如今的女人都爱剪短发,有的女人的头发剪得比男人的头发还短。这个姓徐的经理之所以让阿文注目,读关于她的文章,一是她长得漂亮,二就是她的一头秀发。《黑山客》主编显然对这位徐经理情有独钟,关于她的文章比其他人物的介绍还长。不仅详细列举她所经营的土特产的名目、特色、价格、网上购物方式,等等,还添油加醋地写些土特产的历史传说和经典故事,以求锦上添花。比如说黑山的土鸡蛋,他说这不是一般的蛋,是贡品蛋,吃了黑山鸡蛋可以滋阴壮阳、延年益寿。又说相传乾隆下江南时,在黑山大山里饥肠辘辘,随行又没有东西可充饥,他们看见路边草棚门前有一老妪,就向老妪讨吃食。老妪家贫,无大鱼大肉,一时也来不及弄其他吃的,就把锣罐煮的准备给伢崽的几个鸡蛋给了皇上,乾隆吃了大声叫好。于是,乾隆下旨将黑山土鸡蛋列为贡品。
阿文听说过黑山土鸡蛋曾是贡品,但没听说过乾隆吃蛋的逸事,显然是《黑山客》主编的杜撰。尽管是杜撰,也可见主编的用心良苦和妙笔生花。
阿文又翻到杂志前面的栏目页,看到主编姓牛,叫牛八多。
阿文一看不打紧,发现牛八多有一连串头衔。组委会常务主任、编委会执行主任、社长、主编、责任编辑、发行主管、首席摄影,等等。阿文知道了,《黑山客》杂志就是一个人的杂志。
不过,这个人还真有一些水平和能力。
《黑山客》在“文苑琼丹”栏目中登了一则短信,报道阿文的《海口之夜》出版和海口出版社举办新书出版座谈会的消息,消息云:
“近日,海口出版社为黑山市著名作家阿文举办隆重的《海口之夜》新书出版座谈会。全国几十名著名作家、评论家,以及各大报刊、电视台记者云集海口,纷纷给予《海口之夜》高度评价,并称《海口之夜》将是下届‘茅盾文学奖’的不二获得者。据可靠消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德国著名评论家马德海姆将《海口之夜》提交诺贝尔奖评委会,已获诺奖提名。
长篇小说《海口之夜》是黑山著名作家阿文的又一部力作,洋洋洒洒三十万字尽抒作家胸中垒块。夜的海口和海口的夜,美轮美奂。《海口之夜》讲述的是清朝海岛人民与外来侵略者英勇斗争并取得胜利的故事。在台风中,海岛人民不畏艰险,巧妙利用台风打败侵略者,充分展现了中国人民团结一心保卫国土的决心和精神,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
阿文看了直笑,这牛八多真能吹,真敢吹,吹得太没谱了!
小说刚出版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有这个马德海姆吗?由此可见牛八多的文章大多不实,含金量不高,仅是满足老板们的虚荣心而已。
这期《黑山客》“文苑琼丹”栏目还选发了余未的一篇散文《鸡公山抒怀》和江一冰获“屈子诗歌节”大奖的《黑山之歌》的部分章节。余未的散文不怎么样,流水账,记的是他们去鸡公山脚下王家大屋赏雪的情景。江一冰的《黑山之歌》果然不错,似长江之水滚滚而来,起伏跌宕,很有气势。意象和语言也有嚼头,有一二句可算是经典。阿文读了江一冰的组诗,觉得江一冰如果不死的话,还真有发展前途,出本诗集去获“鲁奖”也是有可能的。
阿文想:牛八多应该算得上是文化人,自己怎么不认识呢?黑山稍微有点名堂的文化人他没有不熟的,这牛八多是何方神圣?
看完杂志天就蒙蒙亮了,阿文下楼去跑步,照旧沿着白沙门路跑到海边,这时太阳刚跃出海平面。阿文活动活动身子,然后站在海边跟尚斌打了一个电话,询问牛八多。尚斌大概还在梦中,头脑还不清醒,说话嗯嗯哼哼的,过了一会儿才说:“牛八多?牛八多那小子有名堂的哪,是个人物哪。你当然不认识他,你二十年前走后他才从大学毕业,你怎么认识呢?他先在一个单位上班,跟你一样辞职下海,然后就专门做《黑山客》杂志,不定期。这个点子想得好,黑山有点规模的老板他都认识。一期上二十来个人物,上的都是要出钱的,多的三五万,少的大几千。他把黑山在全国各省的商会做了个系列,做了一大半,估计狠赚了一些钱。那小子现在买了别墅,开宝马车,牛啊!你莫说,这小子还闯出了一条以商养文的路子呢,等你回来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阿文说:“他在海口。”
尚斌说:“哦,那小子天南地北到处跑,像风一样的。”
“他人怎样?”
“什么怎么样?”
“我说的是人品。”
“那,那要看你怎么看了,说好说歹的都有。文化人嘛,都这样呗。”
他们又说了些闲话就挂了机,尚斌说他要去上班了,问他几时回黑山,阿文没说具体时间。阿文正准备回宾馆吃早点,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电话,黑山的,他一接听,是牛八多的。
牛八多在电话里说:“文老师,我是牛八多啊,座谈会上见过您的,我想拜见您,不知您有时间没有?”
“哦,牛主编啊,你来吧。”
“我在您住的宾馆,您在哪儿?”
“我马上回宾馆餐厅吃早点,你在那儿等我吧。”
“好的,好的!”
阿文挂了机就往回跑,跑到宾馆出了一身汗。本想回房间洗一下,一想牛八多在餐厅,就径直去了。
餐厅门口,牛八多隔老远喊着跑过来,一把握住阿文的手猛摇,嘴里说着:“感谢大作家见我,感谢,感谢!”
阿文这才看清牛八多。牛八多个子不高,和江一冰差不多,只是比江一冰胖了许多,肚子也大,圆圆挺挺的,裤带往下吊着,好像时刻要垮掉,像以前香港老板的“啤酒肚”。看样子牛八多不太注意饮食,啤酒喝得太多。再一个特点是他的一对眼睛珠子滴溜乱转,不安分地四处打量,好像有人要抓他似的。
阿文端着盘子沿着一溜铝合金餐盘挑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牛八多就空着手跟在身后,阿文回头对他说:“牛主编不吃点?”
牛八多笑着说:“我吃了来的,在街边吃了碗牛肉面、两个包子,嘿嘿,肚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