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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谚自幼身体康健,极少与医者打交道,对医学从不上心,老大夫一番话,他只听懂了个“没有求生意志”,不免心下狐疑,这黎豫到底怎么了,从前被檄文诋毁到声名尽毁也没见他要死要活的。
穆谚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黎豫卧房外,苏淮正端着空药碗出门,穆谚朝着门内指了指,苏淮朝内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穆谚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黎豫人已经醒了,正依靠在床头,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一轮圆月,见到穆谚进门,这才缓缓回神,朝着他颔首致意,礼貌一笑。
“叨扰殿下了。”
明明是自己把人请上门的,这人还真是有意思。穆谚心中嘀咕一句,拖了一个圆凳,往榻边一放,自顾坐下来。
“先生客气,本想着把谢二邀来玩两日,没成想却惊着了先生,是本世子的不是。不过,苏子澈那边本世子已经打好招呼了,他愿意在冀州休整一两日,这别苑清净,先生大可放心在此休息。”
黎豫闻言,这才有心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
穆谚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莫怪,这别苑条件虽比不得赵王府,但比起那乌烟瘴气的地方适合将养。”
“乌烟瘴气?”黎豫一时没反应过来。
穆谚也不藏着掖着,略显无奈道:“新帝继位,先皇那些留京的兄弟都出京就藩了,父王就带着京畿那一大家子来了。我大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黎豫闻言明白了大概,自打穆谚出京,他那个庶出大哥在京畿出尽风头,这会子跟着赵王来封地,少不得要在新府邸作妖,穆谚被挤兑想从前的兄弟谢淳、不愿意在王府居住,也能理解了。
黎豫在穆谚那个庶出大哥身上,多少能见到点黎晗的影子,有点小才,却刚愎自用,不能容人,而且为人虚伪,故作谦逊,实则丝毫听不得谏言,穆谚这种直肠子,与这样的人斗,是注定要吃亏的,现下穆谚跑出来也算聪明。
“殿下稍安勿躁,莫要争一时长短,当忍则忍。”
穆谚一听要忍,当即就是一个白眼,“本世子是懒得搭理他们,要不是为着延儿和红伊,本世子玩死他们。”
黎豫忍俊不禁,穆谚纨绔出身,的确是有些折腾人的小手段,现下能为着两个孩子按下脾气,着实难得。
正说着,屋外传来了一个奶娃娃的声音,“爹爹——爹爹呢?”
“爹爹见客呢,延哥儿先自己睡好不好?”
“不要,要爹爹。”
听着屋外的动静,穆谚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扬声道:“把延哥儿抱进来吧。”
乳母听到动静,抱着孩子进了屋。穆延一见穆谚,立马朝穆谚张开了小手,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抱抱——”
“好,好,爹爹抱抱。”穆谚说着把穆延接到了怀里,然后给了乳母一个眼神,示意她出去,然后对着穆延道:“延儿,叫先生。”
穆延赖在穆谚怀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眼神里有些迷惑,瞅了瞅黎豫,又看了看穆谚,然后把手指含在了嘴里,不想开口叫人。
穆谚是真宠孩子,把穆延的小手从嘴里拿出来,掏出帕子擦去口水,才柔声哄道:“你瞧瞧他,从前你还腻在人家怀里不肯出来,现在就认不出来啦?”
穆延又似懂非懂地瞅了黎豫一眼,然后把小脑袋转向穆谚,小手抓着他前襟,这会子的小孩子开始认生了,撅起了小嘴表示不满,“爹爹——”
看到穆延机灵又可爱的模样,黎豫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心酸,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死在自己手上的,若是穆诀还在,他也不必寄人篱下。
穆谚不知道黎豫心思转了几转,只是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逗着,“爹爹好不容易给你骗了个先生来,你若再不叫,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唔——”穆延不过一岁多,还听不太明白爹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顺从用小奶音唤了一声,“先生——”
这不带任何杂质的童音听得黎豫心中更为愧疚,忍不住低下头来,“不,不,黎某区区残躯,教不了小殿下什么了,实在受之有愧。”
这话勾起了穆谚的好奇,更让他想到方才那老大夫的话,不禁问道:“方才大夫说,先生存了死志,这是为何?可是穆谦那厮薄待了先生?”
“不是,是黎某有负于晋王殿下。”黎豫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觉得也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索性直言,“更有负于世子殿下和小殿下。”
“这是何意?”穆谚把奶娃娃往怀里抱了抱,直觉告诉他黎豫有事相瞒。
黎豫索性和盘托出,将年少时欲以无用亲贵换江山社稷的策论被肖瑜拿去政事堂,继而间接导致穆诀之死的事和盘托出。他没有提那篇策略是由郁弘毅引导所写,更没提郁弘毅在促成此事中发挥的所用,此刻他只想一个人把事情背下来,然后自虐般怀着众人的恨意离去。
“黎某如今残命一条,若是殿下想取,黎某也绝无二话,到底是黎某年少妄言,才致使殿下痛失所爱。”
穆谚沉默良久,又问:“你与穆谦反目,仅为此事么?”
“说到底,是黎某对殿下不够信任,还误会了他通敌。”黎豫每每想起与穆谦的龃龉都心如刀绞,如今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将旧事提起,“是黎某对不起你和晋王殿下。”
“始作俑者是你,这事你脱不了干系!”穆谚狠狠地瞪了黎豫一眼,而后才道:“可是若你想将此事全背下来,也未免太过看重自己,本世子虽不入朝,也知道东西两府关系错综复杂,且相互掣肘。穆谦就由着你把锅全背了?他脑子是被驴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