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处于弱势的人,在仰望着地位更高的存在时才会有的语气——因为老师傅能干细致的活儿。
铁牛说着,还不忘了鼓励一下自己的难兄难弟,“张二哥虽然你不细致,但咱们院子里的事儿都归你管,老爷都说了,等二少爷成家以后,就让你拿二管家的薪水了……还有小唐,我看小唐的手就挺巧的,以后说不定也能混成个大师傅。”
张二听他这样说,脸色也缓和了一些,数落他,“你少动些花花心思,好好干活。咱们一个村出来的,我还能不管你?”
他的语气嫌弃的不行,但看着铁牛的眼神却是关切的。
铁牛也嘻嘻哈哈的拿胳膊肘去撞他,又跟唐镜挤眉弄眼,“小唐,记得跟那几个老师傅殷勤点儿啊,把他们哄好了,教你两手,回头你也能当上师傅了!”
唐镜笑着点头。
几个人扛着袋子来到了位于大宅子西北角的梧桐园,按照下人的指引将布袋放进了院角的库房里。
唐镜在库房门外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像一个小堡垒,比普通的房屋要矮一些,外面是泥土的壳,下方有生火的炉灶,炉膛周围有柴火熏染的痕迹,顶端还有一个烟囱。
那是一个窑。
库房另一侧的房门是虚掩的,唐镜经过的时候看到了宽大的案台,和案台上一尊一尊素白的瓷瓶。它们静静地安睡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阳光在窗口被挡住,微光如薄纱,如浮尘,给它们优美的身形笼罩了一层朦胧又神秘的色彩。
唐镜恍然间生出了一种错觉,它们仿佛是活的,有生命的,只是在这一刻陷入了沉睡。
铁牛在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提醒他,“二少爷的工房,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去的。让他看见你在这里转悠,又要骂人了。”
唐镜回过神来,跟着铁牛继续去之前的院子里搬东西。
铁牛是一个没人跟他聊天,他自己就能唠叨一路的话唠,于是等搬完了东西,唐镜对自己的处境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这里是黄河以南的某个小镇,具体位置铁牛说不清楚。他和张二都没怎么念过书,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开自己出生的村庄,来到童家镇做工。
唐镜和铁牛、张二都是童家的长工,童家是当地的大地主,也是最大的瓷器商人,他们家有好几个大瓷窑,还做着洋人的生意。
用铁牛的话说:“童家把瓷器卖给洋人,洋人有大船,拉着咱们的瓷器到大海那一边的国家去卖……还跟南边的洋行做生意,哎呀,童家生意做的老大了,挣的钱那可跟下雨一样……有钱人啊。”
唐镜拐弯抹角的问起了他们所在的时间,这个问题,铁牛和张二更说不清楚了,只知道没有皇帝老爷了,外面还有军阀在打仗,抢地盘什么的,前两年还有流窜的军阀跑到童家镇附近来筹集军饷。
唐镜是读过《近代史》的,他算来算去,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这不是一个平行世界,那么这会儿应该就是民国初期。
大约是吧。
唐镜其实并不十分肯定。
童家镇、做生意的童家、马上要娶媳妇的二少爷童嘉铭,童嘉铭改成了工房的梧桐园和几位天天围着二少爷转悠的老师傅。
这就是唐镜在初来乍到的这一天所了解到的全部信息。
除了梧桐园里整理杂务,洗衣做饭的两个老阿姨之外,唐镜没有见到一个年轻姑娘。但这个时间点:童嘉铭娶妻的前一天,让他有些怀疑他要娶的,会不会就是付青青。
但他只是童嘉铭身边的一个长工,在这个时代,据说大家族里的规矩是很多的,他哪里有机会接触到二少奶奶呢?
唐镜有些头疼,但他更头疼的是,他并没有在童家的下人当中看到藏锋。
他知道藏锋的出现是以他的时间地点为坐标的,这里面还会有一个误差,有时候会比他来的早一些,有时候会晚一些。
唐镜很久没有干过这样纯体力的工作了,在搬了一整天的东西之后,他跟着铁牛走进了给长工休息的“宿舍”,头一次见识到了大通铺。
这是一张巨大的床,从进门处一直铺展到了窗下,床上铺盖卷一个挨着一个。床下每个人有一个草筐,里面放着他们微薄的个人物品:或许是两三件换洗衣裳,或许是从老家带出来的一双新布鞋。
唐镜的私人物品只有一身换洗衣裳,两双草鞋,一条用来擦脸洗澡的布巾。
没了。
物质条件贫瘠的让唐镜有种不可置信之感。
唐镜无奈又心酸。好一点的消息就是他们这些长工其实是有工钱的,但工钱要在过年的时候才结账。
所以唐镜此时此刻,所有的家当就是被他藏在腰带里的几个铜板。
唐镜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哪怕找到了藏锋,如果藏锋也是这样的处境,那他们谁都别想着能吃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