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枫在电车站就遇到了高颖,但她们并不认识,一前一后走到了同一个地方。一进门周枫就开始感叹,嘴巴没合拢过。她看什么都新奇,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不懂的东西都记下来。她说自己要多多学习,以后给沈澜沧当场记。
沈澜沧说,你倒是可以客串一下咖啡店老板,不用台词,站在柜台后面就行。
她兴奋地大叫,冲到柜台里说要找找感觉。姚岑和水野在那里对词,姚岑皱起眉让她小点声。她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蹲在那里旁观。
今天先拍最后一幕,吉田花子把影子叫到咖啡馆质问。水野很明显已经入戏了,她神情悲伤,小声背台词时眼睛里有莹莹的泪花。
姚岑坐在她对面,面色凝重,但并非是演绎人物,而是出于对水野本人的关心。她觉得水野最近一定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现在借由台词表达出来。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水野的脸,水野抬起头看她,凄惨地微笑。
“太美了!”周枫看呆了,在一旁鼓掌感叹。姚岑被她吓得收回手,不耐烦地瞥她,心里真想把她轰走。
“您……怎么称呼?”周枫一点没看出姚岑的不耐烦,她盯着水野问。
水野说了她的名字,周枫写在了笔记本上,之后开启了一分钟的吹捧模式。她说水野的眼泪像天上的星星,实在是太美了。最后,她一定要让水野给她签个名。
天色终于暗下来,高颖打开灯,无数条影子在狭小的空间内碰撞。沈澜沧坐在监视器后面,舒展后背、深呼吸,说:“开拍。”
姚岑和水野面对面坐着,摄影机正对水野。因为刚才哭过,她的眼角还带着似有非有的眼泪。沈澜沧让她擦掉,她希望花子在质问前,情绪不要表露得那么明显。
令沈澜沧没想到的是,这场戏他们拍了三个多小时还没拍完。她低估了拍摄难度,导致一系列意外状况。
首先是语言问题,她的日语不足以讲明白一些重要的点,很多时候还需要高颖帮着翻译、协调。有时候高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们就得上网查一番,白白浪费很多时间。尤其是和摄像小哥的交流,沈澜沧觉得他们总在鸡同鸭讲,没法取得一致意见。
另一方面,剧组的人都不是很专业,包括沈澜沧自己。明明构想得很好,也沟通明白了,拍出来的效果却大打折扣,和想象中差了十万八千里。
拍出来一坨狗屎。沈澜沧懊恼地想。
下午高涨的情绪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水野一遍遍说着激烈的台词,沈澜沧一遍遍喊着“卡”。
她更希望花子是犹疑绝望,自我否定,但水野却充满怒气和哀怨,像在对一个虚幻的人物发泄。
演到最后,水野的状态越来越差,她捂着脸,坐在那里重重地喘气。姚岑走过来,不好意思地问沈澜沧,今天能不能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
沈澜沧看着一屋子疲惫不堪的人,心中无限失望。她自掏腰包请大家吃了顿饭,约好明天下午继续。
大家散伙后,她原路返回,水野把咖啡馆的钥匙留给了她,她进去过了一遍今天拍摄的所有片段。
每一条都远远达不到要求,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改善,这是最糟糕的。明明每一条都是按分镜来拍的,但就是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罗谣问她有没有回家,她正在家门口等她。沈澜沧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而那条消息是两小时前发的。
沈澜沧打过去,罗谣接起电话,还没说话就先笑了。沈澜沧沉闷的心情终于化解了一些,她好希望现在就看到她。
“还在拍摄吗?”
“拍完了,刚刚大家一起吃了饭,我最后再来看一遍。”
“拍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明天接着拍。”沈澜沧捏着眼睛关上机器,她很累。
“我看你一直没回消息,就先回家了。”
“嗯。”
“你还好吧?要我陪你吗?”罗谣问。
沈澜沧迟疑片刻,说:“不用了,你早点休息。”
罗谣说了句晚安,她们就挂断了电话。沈澜沧躺在椅子上,回想今天的拍摄过程。
问题百出的时候很难对症下药,况且有些问题不是朝夕之间就能解决的。她第一次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以前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高颖安慰她刚开始都这样,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明天和后天下午她会匀出时间来帮忙,直到周五佳子回来。佳子非常有经验,有了她的帮助,肯定能拍好。
高颖说完,姚岑又来说。她说美羽姐姐今天情绪不太好,她晚上安慰安慰,还说美羽姐姐有点自责,和她在电车站分开的时候说感觉对不起沈澜沧。
沈澜沧拍着脑袋,她突然发现当导演不能只会闷头构想,还要协调好多关系、处理许多琐事、指导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
以前她都和朋友同学合作,大家互相认识也互相理解,但现在她必须和陌生人合作,他们既不了解彼此的脾性,也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再加上语言的隔阂,问题指数成倍增长。
她默默锁好咖啡馆的门,在门口抽了一支烟才回家。到家时罗谣又发消息了,她说我好像有点想你,你可不要骄傲。
沈澜沧会心一笑,问,你现在这么直白了吗?
罗谣回复:以上是梦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