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他扒着牢狱的栅栏低声呼唤:“明珠!明珠!”
王明珠慢慢地转过头来,她呆愣愣地看着了苏旭好一会儿,突然神魂归窍!
明珠膝行两步,一头扎到牢狱门口,她拽着苏旭的衣袖放声痛哭:“夫人……夫人……难得夫人这样慈悲,还肯来这里见小女子一面!夫人!小女子有冤!小女子想告状!我要为我儿伸冤!”
苏旭素来不惯被人这么死死拽着,可是明珠神情如此亢奋,他也不好生生抽出手来,只得好言劝慰:“明珠,你别哭。你有什么冤屈只管对我说。咱们从长计议。”
明珠满脸涕泪不擦,她双眼瞪得如同死不瞑目:“夫人!我要告我丈夫张全宝!我要告他逼卖发妻!停妻再娶!我要告他害死了亲生女儿!这人负心,事实俱在!难道国法王章,就制裁不得他么?!”
看王明珠如此激愤,苏旭沉默良久,终于长长地叹一口气出来:“明珠……你是告不倒他的……”
王明珠骇然后退:“为什么?!如此丧尽天良之人,难道朝廷律法不管?”
苏旭思忖良久,决定实话实说。
他抬头迎向明珠迫切的眼神:“明珠!你当初与张全宝没有三媒六证,不算明媒正娶。如今他不认你是发妻,如何有停妻再娶之说?既非正妻,买卖奴婢,有什么错?至于你的女儿么……无论怎说,都是病死的啊……”
王明珠听了这话怆然坐倒,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有朝廷!有王法!你们竟不肯为小女子做主么?!”
苏旭再叹口气:“明珠!朝廷制律为的是统御万民。这么说吧!王法素来就不是为护持你等小女子定的!你也是读过几日书的人!自古以来挑旗造反、危害社稷,哪有小女子的事?朝廷是谁横向着谁。我……苏大人遍观律法,此事要告,只能是你爹出首,告张全宝拐带闺女。”说到这里,苏旭微微垂头:“今天下午,苏大人已经派人去兴隆典当寻你爹爹前来保你,可是……可是你爹……唉……他铁口钢牙说不曾养过女儿……”
看王明珠万念俱灰地又哭了出来,苏旭将心一横,索性把话说开:“明珠!莫哭了!你要知道!此事律法非但不会为你做主,衙门还要治你罪过!妻殴夫,杖一百!妾殴夫,绞监候!现在张全宝口口声声你以妾杀夫,他分明是要置你于死地,好再娶旁人!”
听了这话,王明珠如遭雷噬一般面无人色,她浑身颤抖、口中颠倒:“不过三年!不过三年啊!他竟如此无情无义!”
苏旭心内喟叹:你纵不说我也猜得到,三年之前,花月良宵,他定然赌咒发誓,爱你爱得要生要死!可恨转瞬之间就变得郎心似铁外加狼心狗肺。那又有什么法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明珠长叹一声,似是吁出了胸中所有秽气,她理了理头发,凄然苦笑:“夫人,明珠不守妇道,被人勾引,身败名裂。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烦夫人转告大人,明珠这辈子对不起他,唯求速死,免得丢人。大人与夫人的恩德,我来世再报!”
说罢,明珠扭头向壁,似要撞墙!
苏旭手疾眼快,他隔了监牢栅栏一把将她薅住:“且住!你自暴自弃也就罢了!难道就不想为孩子报仇了么?!”
王明珠脸色灰败,眼中却生出些许光芒:“夫人莫欺我将死之人!倘若还有一线生路,我如何不报此深仇大恨?!”转瞬,明珠又哭了出来:“即便大人徇私放我,天下之大,我这无父无夫无家之人,哪还有活路?还谈什么报仇?”
苏旭看她一时不会就死,勉强放下心事,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说:“明珠!事情明白摆在这里,国法、律例,都救不得王明珠了!可是……倘若你从此不是王明珠呢?你爹爹都说不曾生过你这个女儿!”
王明珠骇然不语,显然是没听明白苏旭在说什么。
苏旭脸色慎重:“秦王府要找个貌美端淑、知书达理的奶娘哺育贵人,明珠自是上上之选。可这奶娘要二十以下、生过三子、夫男俱全的良家女子……”
王明珠垂头擦泪:“我如今哪儿是什么良家女子,我不配去!”
苏旭抓紧她的双手继续说道:“本县耆宿王老,儿子是保甲里正,他孙女嫁与张姓行脚商人为妻,今年二十,夫男俱全,刚刚生下第三胎女儿,出了月子就要随丈夫去江南贸易。她不愿入选王府,愿以重金求代。你何不顶了这位‘张王氏’的名头前去?你放心,张全宝自然有人料理,他不会再纠缠于你。”
看王明珠还在迟疑,苏旭压低了声音:“明珠!你需知道,有些恶人王法办不了,贵人办得了!近贵则贵啊!”
看明珠还是迷迷茫茫,苏旭索性将心一横:“你选中奶娘,与王府贵胄还不是日日相见?明珠聪慧,只要你殷勤哺育孩子,得了王妃欢心,到时候你想方设法,求王妃为你惩戒恶人,可不是一条报仇雪恨的明路?怎不强似你在牢中等死?”
王明珠脑子转得飞快,她脱口而出心中狐疑:“可我既不是王明珠了,按律张全宝也没有过失,我如何求贵人为我做主?!”
那时深牢大狱,火把暧昧不明。
苏夫人半边面孔隐在沉沉暗影之中,半边面孔为明灯所照的就更显慈悲清丽。
王明珠就听苏夫人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王明珠显然听懂了,她身上瑟瑟发抖,一颗心却是前所未有地豁然雪亮!
她泪流满面地翘起嘴角:“是了。是张全宝先不把我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