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溶月这妹妹美则美矣,性情太过直白。朝颜的眼神如小潭清澈见底,让人一望便明。她并非如她母亲那般心思恶毒地想挤兑继女,她只是将她娘说的话字字句句奉为圭臬,从来不过脑子转一圈的。
譬如姐姐嫁得不如意,是因为姐姐心思鲁钝;姐姐不受婆家待见,是姐姐不会说话办事;总之姐姐就是资质欠佳,所以万事活该就对了。
惟其如此,朝颜说话才分外让人觉得难以下台。
苏旭听不得多久,就蹙眉呼气:这样的娘、这样的妹妹、不能出门、也无从排遣,难为柳溶月在娘家怎么过的日子?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见桌那边的柳溶月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似乎很怕他被妹妹气得当场翻脸。苏旭无奈向她笑了笑,突然有点想宽慰一下这个可怜巴拉的窝囊废。
好容易吃完了这顿众人都提心吊胆的饭,苏旭拽起柳溶月告辞回府。
其时众人脸色各异:大小姐脸色沉郁、忧心忡忡;新姑爷对着岳父依依不舍;黄氏冷笑一声,拽着朝颜回去歇着了;倒是柳大人莫名松了口气,还偷偷擦了把冷汗。
也不知柳大人是不是让苏旭下午那句“热灶冷灶”讥得心下愧疚,他送女儿女婿出门的时候又特意将柳溶月素日坐的八宝璎珞车也赠给长女,要她带回苏邸使用方便。
柳溶月从小在绮罗丛长大,并不觉得这辆香车是如何贵重的馈赠。倒是苏旭对着座驾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之后,陡然回身向柳大人躬身一揖,眉花眼笑:“多谢爹爹!”
无论如何,看女儿破颜而笑,当爹的总是开心。
站在柳府门外,柳大人紧紧握了“女儿”的双手,上下打量“她”良久,眼中不觉泛起泪光:“儿啊,月余之后爹就要回南赴任,你独个儿在京城需要善自珍重……”说着,他轻轻地捻了捻“女儿”的手指,声音愈轻、几乎耳语:“月儿,你需知道,爹爹从没想要你去烧冷灶。你妹妹的亲事是王府选秀,官宦人家悉数难免。也是她娘太过热衷,朝颜才顺利中选。爹爹当时病中昏聩,再想推辞已是不及。这门亲事恐有后患……你……唉,至于将来到底如何,也是朝颜的命罢了!”
苏旭悚然一惊:“秦王如何不好?”
柳智远却断然放开了“女儿”的手指,微微笑道:“天不早啦。月儿也该回去了。旭儿,你们这就……咦?旭儿,你哭什么?”
眼见又要离开家门,柳溶月望着父亲真情流露,她擦着眼泪哀哀说道:“爹,我舍不得你!你当真就要南下赴任了么?”说着,她攀扯柳智远的衣袖,几乎就要投入父亲怀内落下离别之泪。
她眼泪还没掉完,柳溶月就见父亲脸上变颜变色。也不知为了什么,爹居然给苏旭狂打眼色。还没等柳溶月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苏旭陡然顿悟,他满脸通红地强行拽她迅速登车,那情形活脱是防着她把她亲爹咬了似的。
上车之后,柳溶月还想攀着车窗再和父亲说两句离别言语,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车下父亲急急吩咐:“快走快走!月儿!下次爹单独接你回来!车把式还不快动?”
柳溶月都傻了,呃……我爹为何如此怕我?
就这样,柳溶月胸中千言无语还没来得及出口,璎珞香车已如野狗撵腚似地上路狂奔。
柳溶月趴窗回望,就见自己的父亲急忙回府、慌张关门,仿佛刚刚送走了会玷污自己清白的洪水猛兽一般戒慎恐惧。
柳溶月和苏旭离开柳府的时候,刚刚月上柳梢。偌大京城就是繁华热闹,入夜时分也渐趋宁静。
舒适宽敞的座车上,柳溶月抱着元宝摇摇晃晃地盯着苏旭看:苏旭自从她娘家回来脸上就是阴晴不定,也不知她家戳了他哪根筋疼?
撩开车帘,眼看再次离了娘家愈行愈远,柳溶月居然不似出嫁当天那般心如刀绞,只是微微难过。她现在是要回去当大少爷,苏家诸人各个拿她当宝贝疙瘩捧着,要说活得舒服自在,苏家可比娘家好。
揉揉小猫的脑袋,元宝“咪呜”一声倒在柳溶月怀里舒服地打起了呼噜,完全不搭理坐在那边的“旧主”。这小畜生大约心明眼亮,已经透过皮囊看清楚了本真:眼前这气宇轩昂的七尺男儿才是自己的主人!所以今日一见柳溶月,元宝就在她脚边不停挨蹭、花式翻滚,扒着肩头不肯下来。
柳大人见姑爷终于肯把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须臾,当即大喜过望,连忙把元宝双手捧起赠给“姑爷”,要她赶紧抱回家去解闷儿,没事儿别老惦记着岳父泰山!
柳溶月抱着元宝,心中感叹:同是一个人,怎做了大少爷,我就变得上人见喜了?
此时苏旭静静坐在车上,心潮翻滚起伏:柳大人什么意思?秦王有什么不好会连累朝颜?他难道意指先帝崩得蹊跷?
倘若他现在还是男子之身,回家之后立刻就要拽住父亲到书房秉烛密谈,商议筹划。可是现在不行!他是娇滴滴的“儿媳妇”!今天柳溶月只对柳大人露出些许孺慕之情,柳大人已经魂飞魄散。他要是再出口成章,只怕立刻就把亲爹吓得当他是狐仙附体!
正胡思乱想着,马车陡然一停。
苏旭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居然已经到家了。
这辆马车果然又稳又快,坐着舒服。
苏旭莫名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这辆马车十分相配,这才叫做:香车美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