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后厨
苏旭自负此生读过许多缠绵悱恻的辞赋,念过许多哀婉凄切的文章,其中不乏令人黯然神伤的千古佳句。可不知怎地,媚娘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毫不稀奇的几个词儿,却让苏旭凭空红了眼圈儿。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诗素也是自幼家贫被父母变卖,回想儿时离家抱着母亲大腿痛哭的苦楚,她也偷偷擦了擦眼角儿。
那时屋里没人说话,明灭炉灶映着媚娘好看的侧脸,让她看来鲜活又哀伤,完全没了厉害侍妾的尖酸嘴脸。
漫天豪雨涤荡了天地,似乎连人们之间的龃龉也冲刷得平坦了些。
苏旭轻声询问:“媚娘,那个答应给你赎身之人可是你亲哥哥么?”
媚娘擦把热泪,用力摇头。她咬住牙根,只恨命似地垂头烙着她的饼子。
苏旭心道:那定是媚娘的心上人了?听这语声也是两情相悦被生生拆散。
唉,可怜!
诗素深深瞧了媚娘一眼,苏旭是当家奶奶,媚娘是外头来的小妾,你如何能把这样要命的把柄送到夫人手里?这是烙饼热糊涂了吗?
诗素刚想到这里,就听苏旭慢悠悠地问:“媚娘,你这哥哥现在哪里?你可知道?”
媚娘纵豁出去了,也有些心虚:“奶奶!您问这个做什么?”
苏旭叹口气:“你别害怕。我是说,倘若你知他下落,我不妨叫大人去将你那哥哥寻来,看能不能成全你俩团圆。”
苏旭没想太多:那么多老婆我都成全了,媚娘如今是柳溶月的侍妾。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排大小个儿也该柳大人成全一回!
媚娘“噗通”一声给苏旭双膝下跪:“奶奶慈悲!”
苏旭伸手欲将媚娘扶起,谁知媚娘坚决要跪。
她紧紧拉着他的手,热泪汩汩而下:“我早知奶奶不同那起鸡肠小肚的寻常女人,今日也是思量再三,才敢吐露心事。我与奶奶虽然见面就打,可我卧病在床您不计前嫌地看顾着我,媚娘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我对您十分感激!虽然您坑我日日忙于家务,让大人没机会近媚娘的身子。可您究竟不曾打骂折磨于我。媚娘命贱人卑,心里是有数的……”
苏旭登时欣慰:还行,柳溶月倒不曾背着我与媚娘勾勾搭搭!没白瞎老子梳妆打扮外加日夜提防!
媚娘看奶奶脸色缓和,继续动情说道:“可真正让我敬佩奶奶是个女中豪杰的,还是前些日子您带着我们乌央乌央打上青楼!”
诗素一边儿和面一边儿感慨:不错,奶奶这事儿办得的确惊世骇俗。
苏旭赧然客气:“嗨!那也是我临时起意……本想着带着你们出门儿转转……”
媚娘固执摇头:“不瞒奶奶说!我自幼被人牙子转卖,什么腌臜地方没有呆过?全靠命硬才活到卖进王府!我在脸涩恶毒的老婆手下打过滚!这起女人看着厉害,见爷们儿眠花宿柳,她们不是打人骂狗、便是折磨下人,还要丧声浪气地咒骂我们是狐狸精。可恨她们扭头还要在找足了乐子的爷们儿面前讨好装贤惠,竟像是我们嫖了她家男人似的!”
此话虽然荒诞不经,可苏旭闭目想想,也没大错。他母亲提起周姨娘没什么好脸,对着自己亲爹倒是和颜悦色。这么想来周姨娘又有什么不是呢?他爹巴巴儿花钱把人家买回家当小老婆,人家不温柔服侍,还指望周姨娘对着老爷杵倔横丧吗?
说到这里,媚娘眼中几乎腾起了烈焰:“碰着您之前,我就没听说赌气吃醋还能打上青楼的!所以您好歹一挑唆,我就兴兴头头答应了!说实在的,我当时不怀好意。我寻思这帮青楼女子手狠嘴脏,您去了也讨不下便宜,只怕登时能成了全京城这十年的笑料儿!”
诗素心中念佛:你当现在就不是笑料儿?
苏旭脱口而出:“我凭什么去打人家青楼女子?管不住吃外食儿的,我也不能出去打卖包子的啊!”
诗素啧啧称奇:敢情道理还能这么讲,苏探花果然非常人!
媚娘为这句话简直要给苏旭磕个响头:“不愧世间万千女子,就奶奶破格封了诰命!您带着我们风风火火冲进青楼,居然不寻那起风尘女子的晦气。而是直接单挑官人老爷!太太!普天之下没有比您更说理的娘们儿了!”
苏旭心道:惭愧!我就没想过去打青楼女子!再说我心里恨得是沈彦玉,不上青楼我怎么摸得着打这情敌?!呸!哪里是情敌?对!我是恨他调戏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