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的石壁是祖传之物,从他记事开始就被戴在脖子上,每天长辈耳提面命,要他藏好,万万不可以遗失。
小时候还好,长大些有了反叛心理,嫌弃石壁有重量,抓着硬扯想取下来,结果被笋子炒肉炒得屁股上的皮子都起了茧仍没能把那块石头给丢掉,再后来家里出变故,一夕之间大厦倾覆,母亲在送自己到山里后走时最后说的话还是要他好好守着这个石壁,变故让何洛成熟了很多,他不明白家里为什么出的事,但握着石壁,总觉得可能就和这个东西有关。
石壁是块很简单的石头,没有打磨成圆形或雕成螭龙什么的,是个天然的不规则的圆,比一个大洋要大一圈,浓墨黑色,表面与背面刻着凌乱的线条,像是孩子作孽,拿刀尖乱画而成。唯一不普通的是那个串石头的绳子,质地非常奇异,火烧不断,水溶不浸,砸、割、扯、踩、锯,竟毫发无损,偏偏这绳子还特别软,戴在脖子上没有一点感觉,像是和皮肤化为一体。
何洛仍记得,一开始面容大概十四五岁的师父是拒绝自己和母亲进门的,何洛心里愤恨,想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他母亲却是铁了心要把他送上山,一把扯开他衣领,喊抬手正关门的师父看石壁。
他师父当时的眼神很奇怪,可爱的青涩的脸庞配合着一句:“原来是上古八姓之后的有缘人,夫人请放心,我们帛门会护他一生周全。”竟然让何洛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一个身形略瘦高的成年人的虚影。
不管是虚影,还是少年的伍三思,说出这句承诺时眼神都非常深沉认真,认真到让人感觉到这话像一句重誓,重重落在人心头上,会融进人骨头。
这种奇异让何洛忘记了语言上的反抗,像着了魔似的呆呆的站在台阶下仰望着这个少年帛派掌门。
他母亲得了承诺,拉着他的手,像小时候哄他那样放柔了声音:“阿洛乖,以后你就在这里住。脖子上的东西很重要,是家传之宝,你一定藏好了。”
说完这话,他母亲不舍的抱了抱他,随后把他往那道旧门一推,自己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
他已经没有家,没了亲人,仅有的,就是那块传承了两千年的石壁,提醒着他是何家唯一的后人。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何洛别过头看了一眼睡在里头边挨墙的师弟,毛珌琫动也不动,微微的鼻鼾均匀平缓,显然睡得熟沉。
“喂,秃毛熊。”何洛凑近一点低声唤人。“师弟?毛珌琫?”
毛珌琫没有一点反应,何洛又试探的喊了几声,见人确实是睡死的,悄然站起来,蹑手蹑脚的推了门走出去。
木门在深夜里发出一声吱呀声响,这声响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何洛止了步,倾耳再次听了听,又盯着楼梯看了一会,确实屋里头的人没有被自己吵起来,这才带上门摸到灶屋。灶屋在院子右边,他摸索着,摸到菜刀,撩起棉袄把刀别到后腰上,再把衣服放下来挡住,一转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给灶屋门口站着的人影给活活吓死。
就看到以为睡死的毛珌琫一只手护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蜡烛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何洛。
“师兄,这么晚,你拿刀子要去做么子?”
何洛眼皮子脸皮子直抽,转着眼珠子正要搜肠刮肚找借口,就看到毛珌琫抬腿走进来,也在灶台上翻翻找找,最后拿起把剁骨头的砍刀在手上惦了惦。
“走吧,我晓得你要做么子,可没打算帮你,我就帮你放放风。”
毛珌琫说着也把刀别到腰后,抬脚就走,走到门口还转过头来喊目瞪口呆的师兄。
“莫傻了,还莫晓得从这里去那个姓关的屋里要好久,我们快去快回,要是师父起来发现我两个不见了,不抽死我两个才怪。”
一听到师父两个字,何洛一激灵,回过神来追上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好兄弟。”
毛珌琫嗯了一声,心里却是在想:这个傻子,人家一个大老板,屋里肯定多的是护卫,你一个人去夜探关府,还那么蠢,要是被捉住了或打死了,自己和师父能走得掉?他们就是外来的,无根无萍无依无靠,到时候人家想弄死就弄死,冤都得没地方讲去。
为了自己,为了师父,为了帛派不断传承香火,还是不要把真话讲出来了,免得这个本来就蠢的师兄被自己一打击,想不开弄出什么蠢事来,就麻烦了。
啧。
他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关上门。等门关上了,一楼原来何洛睡的屋里窗户的缝才从里头被关上,银霜呵了口寒气,混身冷得直颤的钻回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