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抚向光光的头顶,白九棠腾的睁开眼来埋怨道:“您老能不能别叫我‘白老爷’!!”
“撒——”老人愕然的一顿,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一本正经说道:“挺好啊,光光生生的,怎么会白来了?”
但闻此言,一众人等皆垂目叹息。
白九棠尚还一眼都没瞧过镜子,站起身来沮丧的喝道:“永仁,给钱!”
白老爷露此凶态,老人略感委屈,又问了一句:“撒?”
接过永仁递上来的十个银元,白九棠郁结的置于老人手中,凑近他的耳朵喝道:“钱呐!老人家!银子!!只怕贼都听明白了,您还听不到!”
“谁敢来偷我啊!弄堂里的小瘪三都排着队来帮我倒罐子了。都是仰仗的白老爷!”老人眯着眼一笑,一如既往收了一个大洋,其他的又推回去了。
白九棠三个月理一次发,每次老人只收一个大洋,早年还好,有点其他生意,如今是没人再来光顾了。一老一少三个月才用一个大洋,那是什么概念?那是挣扎在生与死之间!
白九棠闻言啼笑皆非的苦起了脸,五味陈杂拍了拍老人的肩:“您老还不错,该听明白的话,一样不漏!”
说罢将剩下的大洋交给了宁祥,那边厢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
这是白氏唯一的慈善事业,也不过就是置办点油米柴盐,让一老一少过得下去罢了。
“走了!”终是紧蹙眉头照了照镜子,白九棠满意的戴上礼帽大步行开。
那扬长而去的身影,不管多有派头、多威风,都携着一股漂泊无依的凄楚,和理发的老人差不了多少,兴许老来还会更糟。他自己亦是知道,所以每次来,都黯然感伤。
黄金荣在法大马路开有一家“聚宝”茶楼,每天早晨起床之后,便要上聚宝楼吃茶。有不少知悉他生活习惯的人,会来此问候。亦有交换情报,打听消息之人,往来于此络绎不绝。
白九棠下车后直上聚宝楼的二楼,开了一张桌,安置了一票手下,转而来到临街一面的第一个雅间门前,踌躇了一番,撩起布帘唤道:“祖爷,九棠今日约了人‘吃讲茶’,先来给您问个安!”
黄金荣正拿着一个放大镜在鉴赏手中的古董鼻烟壶,闻声振奋,猛然抬起了眼帘:“好你个臭小子!还约了人吃茶!苏三可还好?!”
“好。”白九棠颔首应道,为即将到来的长篇轰炸,感到大为伤神。原本只是进来打个招呼,但想也想得到,哪能来去自如。
“好?怎么个好法?”黄金荣啪的放下了手中之物,仰视着白九棠上下打量,忽然怒喝一声,问道:“你站着干嘛,转瞬便想走啊?见了我怎么不脱帽?”
“九棠才理了发,怕吓着您··”心知一时半会是走不掉了,白九棠一脚迈进了雅间,恭敬的站定了。
“放屁!老子又不是被吓大的!你理个发有何可怕!给我摘了!”黄金荣本是想让白九棠坐下来,讲述一下昨日离开后的情形,却碍于颜面,弯三拐四进不了主题。
白九棠无奈的一顿,终是把礼帽摘了下来。但见那边厢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怎么剃了个光头啊?想遁入空门做和尚?”
“祖爷···这实在是一言难尽··”白九棠面带难色,略显焦躁,左右为难的怔了怔,耐不住出言补充道:“您放一万个心!苏三现在很好,能吃能睡能跑!九棠今日有要事在身,全凭祖爷一方宝地,这就不多陪了!”说罢转身就想走。
“等等···”黄金荣脸色一松,继而得意的晃了晃头:“说到‘吃讲茶’,上海滩除了聚宝楼之外,还没有第二家茶楼敢堂而皇之的接待。你既有正事办要办,那就好好谈去吧。谈完别走,我还有事要交代。”
“是!”那边厢点了点头,闪身而去。
所谓“吃讲茶”,是道上的一种谈判方式。从十九世纪中后期流传至今,已发展了多种模式。
其一是发生争执的双方,约定在某楼备下香茗,请双方公认的大人物居中调停。
其二是不请中间人,任凭双方一番唇枪舌剑,最后要么达成妥协,言归于好后,要么大打出手,当场械斗。
其三颇为离谱,双方干脆约定时间、地点、人数决一雌雄。结局当然是江湖老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晚清时,尽管各茶馆均悬牌大书“奉宪严禁讲茶”,但如真有流氓前来“吃讲茶”,也无可奈何只能默认。
法租界管理松懈,令十六铺的不少茶肆,成了约定“吃讲茶”的地点。后因闹出了几桩命案,被当局干涉,便逐渐转到了督察长开的聚宝楼中。
整了整礼帽步出了雅间,白九棠远远看见自己那桌人的旁边,另外来了两桌人,翘腿的翘腿,抽烟的抽烟,似乎已来了半天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岂料走近一看,对方那十几号人之中,并没有所谓的“十一爷”,也没有一个当家说话的人,只是来了一群乌合之众,坐在那里闲聊品茗。
看这架势对方是毫无和谈的诚意,白九棠微微蹙眉,脸上盖起了乌云:“各位兄弟,今天赏脸来吃茶,不知谁是当家的,谁站出来说话?”
“我们十一爷说了!”应声冒出一个大胡子,昂首撩了撩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