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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冰水热火与高压电(第1页)

南楼是一座贴着白瓷砖的隔音房间,灯光昏暗,上面布满了各种管道和阀门。房间里有五个大浴缸,在此之前,这些浴缸中至少有一个显然已经被使用过,而使用者正是这里355名主顾中的一位。空浴缸已经用黄色的肥皂擦洗干净,这一次,其中一个浴缸是为我外祖母准备的。护士打开墙上的控制板,通过操作其中的阀门和旋钮,往浴盆里灌满水。根据那天晚上外祖母的行为,护士很可能选择了冰水,因为众所周知,冰水具有降低体温的作用,因而对哺乳动物有镇定的作用。辅助人员脱下我外祖母身上的衣服,在她全身抹上油,然后把她按在浴缸里。毋庸置疑,她当时一定是挣扎了的,辅助人员们将她使劲摁下去,裹在浴缸里一张大而厚重的垫子里,仅仅给她留了一个可以露头出来的口子,而身体其余部分都被紧紧捆住。

目前还不清楚他们为了进行“持续水疗”,把她困在那里多久。在生活研究所,这个时间范围通常从几小时到几天不等,在特殊情况下甚至会持续数周。若是这疗法持续时间很长,一位工作人员会每隔4小时把我外祖母解开一次,然后“重新上油”,再放回浴缸。这是为了防止她的皮肤变得太干燥。每隔12小时,她会经历一次全身的酒精擦拭。

最终,工作人员在确定她镇定下来后会送她回住宿区,至少那一刻,在门诊医生的记录中,她变得安静了许多,看上去似乎沉浸在钢琴的演奏中。

这些主顾在生活研究所住宿期间,都要进行大量的访谈,精神科医生需要借此了解他们的人生经历,以作为治疗他们现在症状的线索。所有的这些访谈的记录被分类放置在病人档案里。在我外祖母临床记录的第一页,在标题“个人履历”及副标题“智力与社会发展”的下边,有一位精神病学家写道:

在愉快的童年中长大。文化水平高于平均值,在中学和大学期间都成绩优秀,以B等的综合评价毕业于瓦萨尔学院(VassarCollege)。她思想修养优良,广泛阅读了不同类型的文学作品,主修音乐并且显示出杰出的钢琴才能,还略通大提琴。她非常热爱音乐,对艺术、文学与文化都有着自发的热忱。而不良记录——完全空白。绝不是坏典型,也没有任何的不道德倾向。成年后的智力水平,在全体女性样本中,明显高于平均值。她修养甚佳,逻辑清晰,尤其对音乐与艺术有着高度敏感性。

外祖母的成长历程非同寻常。她在康涅狄格的曼彻斯特长大,她母亲的家族坐拥切尼兄弟丝绸公司(CheneyBrothersSilkManufacturingCompany),在她十几岁时,这家公司已经成为了除中国之外的最大的丝绸制造商,也是全美国最富有的财团之一。这家公司权倾整个曼彻斯特镇——有四分之一的居民供职于切尼兄弟,公司的厂区占地几百英亩[1],其中包括他们自己的医院、学校、电力设施,可以说其自身就是一个城市。

该企业在她15岁时走上鼎盛,后来在人造丝和其他合成材料声名鹊起之后便慢慢走向了下坡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不需要肩负拯救公司的重任。妇女永远没法在家族企业中发挥什么重要作用。她的母亲家有十个兄弟姐妹;他们大都生活在切尼兄弟的辖区里,而外祖母一眼就可以从她舅舅和姨妈各自别墅豪宅的规模,看出他们各自家族地位和性别差异。

她一向喜欢音乐。1933年从瓦萨尔学院毕业后,她花了一年时间来到维也纳镀金,在那里学习钢琴。她开始与一位已婚音乐家约会,并在一家默片影院谋了一份职业,为超大屏幕上闪现的电影角色进行即兴的情感配乐创作。不过到年末时,她乘船踏上了康涅狄格州的归途。她回去后不久,有一次她坐在朋友的T型车上,一个帅气的医科学生跳上踏板,自我介绍说他叫比尔·斯科维尔。

切尼兄弟丝绸制造公司最终在1937年宣布破产,并抛售了一切资产,包括企业私有的铁路。不过在外祖母进入治疗机构以后,公司还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复苏,接到了一个订单,业务是为二战期间美国的大多数飞行员制作丝绸降落伞。但当外祖母坐在病区大厅的钢琴前,我认为那时候她并不会关心丝绸行业的起落,在水疗的暂时镇静作用下,她大抵凭记忆弹奏了一首最钟爱的肖邦作品。

这是一个喘息的时刻,是她的下次治疗开始前的短暂插曲。

在外祖母到生活研究所的第二周,一天早上,侍者6点就叫醒她,服侍她吃了早点。随后,侍者把她带到白色大厅一楼的发热疗法室,白色大厅是病区东边的一座砖砌建筑。房间中等大小,一幅沙漠绿洲的壁画挂在墙上,画上的棕榈、沙丘和飞鸟映衬在蓝天下。旁边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立体的浮雕式装置,那是一个半圆柱体带盖子的铜质棺材样容器。护士打开那个装置的顶部,里面露出了一层薄薄的床垫。外祖母已经被脱下了衣服,躺在床垫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之后,装置被关上了。她脖子以下的身体部分全都放在里面。她的头从一端的洞里露出来,下面垫着一个枕头。

设备内部的红外灯散发热量,而感应电热器,则用来监控温度,以便工作人员根据需要来调整温度。有个风扇用来对设备内的热空气进行循环。风扇旁放了一盆水,用以保持一定的湿度,以防皮肤过度干燥。每隔15分钟,都会有护士帮外祖母调节温度。人类是温血动物,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体温都维持在37摄氏度左右。而当皮肤暴露在无休止的高温下时,人体的体温调节装置会失灵,内部体温会升高。

那天,在前两个小时的治疗中,侍者们将外祖母的体温调到近39摄氏度,接下来的时间则将恒温器调到近似发烧的水平。随着她的体温变化,他们对外祖母的脉搏和呼吸进行测量,寻找着其突发病痛的标识。他们放外祖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里面总共待了8个小时。他们允许外祖母在发热疗法室里再多休息一个小时,然后护送她回到住处。第二天早上侍者再次在6点叫醒了她,重复前日的程序,不过这次他们把温度调到超过39。4摄氏度。

在进行治疗的第四天,他们把祖母的发烧体温调到了40。5到41。1摄氏度。

发热疗法,或者说发烧疗法在疗养院起码存在了十年,虽然多年来诱导发烧的机制有所变化。在过去,护士是将疟原虫注入患者身体,让他们患上一种“良性疟疾”从而引起高烧。对外祖母使用的那个电发热“棺材”也是同样的作用,只不过这种方法更加现代化,更容易控制。那是生活研究所在外祖母入院的五年前引进安装的,那时候一份刊物的撰写者夸口道,这种方法和生物学方法“有着一样好的效果”。

在她接受发热疗法整整一周之后,一位门诊医生记录道,虽然外祖母仍然处于妄想状态,且不断往复地“轮回”,也不断地将疗养院的其他主顾和工作人员错误地幻想成“她从前各式各样的朋友”,但是她总体上还是“相当愉快”的,而且“愈加平静了”。

在疗养院对外祖母所做的临床记录的第二页,副标题“心理构成及人格类型”一栏下面,精神病医生描述她“非常温和”“极度敏感”“温柔且善良”,并且“完全女性化”。精神病医生接下来花了一些时间来探讨她和外祖父的关系,并判断这种关系是否健康:“他们的婚姻事实上是非常快乐而意气相投的,”他写道,“在长期共处的十年间,他们常去旅行,滑雪,并交流书籍与艺术。她丈夫非常享受这段婚姻且别无二心。”

外祖父也会赞同这一评价。在外祖母疯掉两天以后,即1月29日,他在写给父母的一封信中说道,“我这如此幸福的婚姻啊,我现在心都碎了。”

不过在另一方面,外祖母对婚姻的理解有些不同,这种理解更为消极一些。据她的精神病医生所说,这种理解本身就是她心理问题的一个症状。“她太理想主义了,”他写道,“对她丈夫有太多要求,过于追求完美。”而至于我外祖父,精神病医生继续说道,“其实是忠于她的,不过其风流倜傥令她伤心。”外祖母的精神病医生总结道,她丈夫的所谓不忠,“令她的困扰程度超乎寻常。”

精神病医生十分详实地对外祖母的生活背景与思维模式做出了基本评价,不过他并没有假装去弄清其发病的准确生理或心理动因。在不到一个世纪之前,精神疾病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个谜。正如生活研究所的负责人查尔斯·伯林盖姆所言,“即使到现在,精神病也很难被称为一种疾病,但被视为一种疾病过程的体现,至于其真正的来源,现在我们能做一些进一步的推测。”然而,这也改变了疗养院对于这些神秘疾病治疗方法的态度。在该机构的早期,治疗方法是非常保守简单的,到了外祖母的时代,治疗方法变得激进起来:在伯林盖姆看来,“在精神病学里,各种疗法之间是没有冲突的。”他认为,每种疗法都“有可取之处而不该被摒弃,”因此,对主顾们最好的治疗计划应该是多元化的。

外祖母经历了水疗和热疗。她却还没有好。第三种是处方治疗。

有时候,在她醒来之后,他们不会给她提供任何早餐。连茶和烤面包也没有。这个饮食方案已经持续了数月,她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她其实知道,她最害怕的事情就要来临。那是种模糊而蒙昧的恐惧,由于那件即将来临的事情总是导致短期失忆,所以翌日她就不太记得这事了。

助理人员会将她从住处带到一座被称为巴特勒一号(ButlerOne)的楼。他们会沿着两栋建筑之间一条特殊的路往前走,使得外祖母尽量不会接触到其他的主顾,从而避免引发骚动。这倒并不是因为外祖母特别情绪无常。只是任何被送到巴特勒的病人都得遵循这个指令,也得尽量减少交谈。伯林盖姆在招聘到助理人员后,会马上发给他们员工细则,其中如此强调:“在护送主顾时,不可讨论治疗;尽量要安抚体贴,令他们安静愉悦。确保主顾的配合,以协助治疗取得最大限度的疗效。”助理人员和我外祖母一到巴特勒,外祖母就会被他们送到治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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