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在她的论文发表之后,布伦达·米尔纳像以往一样,继续着从蒙特利尔到哈特福德的来往,她乘着夜班车,花上几天时间与亨利待在一起,探寻着亨利遗忘症的深度。一开始,其深度似乎没有极限。对于米尔纳而言,不论他们什么时候会面,她都会看到亨利一副茫然的样子,她感到有点震惊,这是一种再认能力的明显缺失。米尔纳已经非常了解亨利了,但在亨利看来,米尔纳一直都是个陌生人。
米尔纳给亨利做了各种各样的测验,智力测验、词汇测验、面部识别测验等等。在一次非正式的问询中,米尔纳让亨利记住数字5、8、4,然后她离开了测试室20分钟。当米尔纳回来的时候,她问亨利是否还记得这些数字。
“5、8、4。”亨利给了她一个惊喜。
“噢,非常好!你怎么做到的?”
“嗯,5、8、4加起来是17。”亨利回答道。
“把17分成两份,就是9和8。记住8,然后你说了5和4,这样就记住了5、8、4,很简单。”
米尔纳之后又问亨利是否记得她的名字。
“不记得。”他抱歉地回答。
“我是米尔纳医生,”她说道,“我来自蒙特利尔。”
随后,他们聊了一两分钟加拿大。
“现在,”米尔纳最后说道,“你还记得那些数字吗?”
“数字?”亨利说道,“有一个数字吗?”
换言之,亨利在玩弄这些数字,一直想着这些数字,不让这些数字被遗忘掉。难道遗忘症并非像她想的那样严重?米尔纳的这种震惊变成了一种理解,她认识到,亨利并没有真正记住她给的这些数字,因为这些数字从未真正离开过亨利当下的时刻。两分钟之后,当他们转移到别的主题之后,她问亨利是否还记得这些数字,他回给米尔纳一个如同往常的茫然眼神。
之后,一天中午,米尔纳让亨利坐在桌前,在他面前放了一沓印着两层轮廓的五角星的纸。这是一个最新被发明出来的任务,米尔纳得知这种测验后,就把它用在了遗忘症病人身上。她很好奇,亨利会如何执行这种测验,但她预期亨利的结果会很差,这能够让她测量亨利记忆缺陷的又一个维度。
就像杰森一样,就像我一样,也就像米尔纳自己一样,亨利一开始做得很困难,但到第五次就有所进步了。这并未让米尔纳感到惊讶。亨利连着画了五次星,也就意味着,这个任务就像之前的数字5、8、4一样,其从未离开过亨利的心灵。
第二天,米尔纳把另外一张待完成的五角星放在亨利面前。
“你记得之前见过这个吗?”米尔纳问道,亨利摇了摇头。
“不记得。”他答道。
于是,米尔纳向他解释了这个任务,亨利做了,而且做得非常好,就像一天前做的那样好。亨利似乎也很惊讶于自己在这项任务之上的灵巧。
“天呐,这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困难嘛。”他说道。
另一边,米尔纳感到的可不止是惊讶。亨利的手沿着五角星的边缘画出规整的线条,而亨利对这个任务并没有有意记忆,看到这一切的那一刻成了米尔纳科学生涯中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刻。对米尔纳而言,这一刻就是天启。
亨利并不记得测验,但是他的成绩提高了。米尔纳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亨利真的获得了先前任务的某些模糊记忆。她很确定,亨利生活中各种事件刚一发生,几乎就已经过去了。
米尔纳认识到,这意味着,尽管亨利的大脑缺少记录生活中特定经验的能力,但它显然能在无意识层面,保留这些经验的某些方面。换言之,人类大脑中显然至少有两套不同且独立的记忆系统。负责记录特定事件、片段的那套系统,在亨利身上已经无望了。而另一套系统,那套获得并提升习得技能的系统,似乎还未受影响。亨利或许每天都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显然能记得自己是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