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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第2页)

此后,十年过去了。

在一本文艺杂志上,他读到一篇题为《玻璃》的小说。

这篇小说描写了他所在的城镇的景物。有油污发亮的死河,有火球飞溅的地狱,有咯血、烧伤、资产阶级小姐的恩惠……

“喂,蓉子,蓉子!”

“什么事?”

“你还记得吗?有一回你看到玻璃厂的一个童工昏厥过去,你还送钱给他。那时候你是念女校一二年级啊。”

“对,有这件事。”

“那孩子现在成小说家了,还写了这件事呢。”

“在哪儿?让我拜读拜读。”

蓉子从他的手里把杂志夺了过来。

但是,站在背后注视着妻子阅读《玻璃》的时候,他开始后悔不该让妻子读这篇小说了。

小说写道,后来少年进了一家制造花瓶的工厂。在这家厂子里,他在花瓶的色泽和式样设计上显示出了卓越的才能,现在条件变好,他无须像从前那样残酷地驱使病弱的身躯了。而且,他还根据自己的设计,创作出一只最美的花瓶赠送给那位少女。

不,自己(小说写了这层意思)四五年来,不断以一个资产阶级少女为对象,创作花瓶。促使自己的阶级觉醒的,究竟是悲惨的劳动生活的经历呢,还是对一个资产阶级少女的恋情?当时自己吐血,一直吐到死是最正确的啊。令人诅咒的敌人的恩惠啊!屈辱啊!昔日被攻陷城堡的武士的幼儿,由于敌人的哀怜而生命得救了,可是摆在这孩子面前的,就只有等待着充当杀父的这男人的小妾的命运。那少女的第一次恩惠,救了自己的命;第二次恩惠,给自己提供了谋求新职的机会。然而,这新职业究竟为哪个阶级创作花瓶呢?自己分明成了敌人的小妾了。自己懂得为什么会博得那少女的可怜,懂得为什么会获得那少女的恩惠。但是,人不能像狮子那样用四条腿走路。同样的,自己不能洗净少年时代的梦。例如,自己空想着烧毁敌人的宅邸,于是听见了明亮的少女房间里的美丽花瓶被火烧成丑态的叹息,想象着少女的美将要消逝。即使自己站在阶级战线上,归根结底也只是一面玻璃板,一个玻璃球。然而,难道现在我们的同志中,有哪怕一个背上没有背负玻璃的人吗?首先就让敌人打碎我们背上的玻璃好了。倘使自己连同玻璃一起消失,也是无可奈何啊。倘使没有消失,反而变得一身轻松,那么自己就会欣然地继续战斗吧……

蓉子读完了《玻璃》这篇小说,露出了追忆遥远过去的神色。

“不知那只花瓶放在哪儿了?”

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温顺的表情。

“不过,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把脸沉了下来。

“那是啊。即使同别的阶级作斗争,即使站在别的阶级的立场上,同自己的阶级作斗争,作为个人的自己也首先要做好毁灭的思想准备,否则是不行的。”

他觉得不可思议。过去他从未曾在妻子身上感受到如小说中所描绘的少女那种可爱和新鲜。

那个像驼背的脸色苍白的饿鬼般的病人,为什么有这样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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