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悲剧尾声的舞台上,阿健拥挤在数万的人群中,像要提起来似的抓住了老太婆的胳膊。在白木上缠着黑白布的高大的门前,阿健麻利地脱下左脚上的鞋子,让老太婆穿上。
“把右脚的草鞋脱掉吧。喂,打赤脚才好呢。”
人们在围着木桩的路上推推搡搡,摩肩接踵地拥来,一步步逼近积骨堂的正面。人流的前方,正在下着黑色的骤雨。
“瞧,老太婆,瞧那儿,都是金钱。是金钱雨哪。”
眼前展现出一大片花圈和莽草供花,恍如华丽的花林。脚板忽然有点凉丝丝的。是金钱。
“啊,痛啊!”
“痛!”
人们开始有点畏缩了。是金钱。脚板底下全是铜币和银币,一大片都是金钱。人们走在金钱上。积骨堂前面的白木上堆成一座金钱山。拥挤得不能动弹的人群还没有走到前面就投钱了。这些钱像冰雹似的劈头盖脑地落个不停。
“老太婆,明白我的招数了吧?好好干,拜托啦!”
阿健的声音带点震颤。他连忙用左脚趾将钱捡起,放进右脚的大鞋筒里。
越靠近积骨堂,冰凉的路上堆积的金钱也越多越厚。人们已经走在距地面足有一寸厚的金钱路上了。
他们拖着沉重的鞋子,逃到寥无人声的大河岸边,蹲在生满锈的洋铁皮屋檐下,这才发现那里聚集了许多船只和人群,好像隅田川两国桥下在举行焰火大会似的,不由得大吃一惊。
“啊,死了也痛快啊!我总算在金钱路上走过来了。啊,惶恐,真惶恐啊!我竟缩手缩脚,好像走在地狱的针山上啊。”
阿健吓得脸色苍白,老太婆却反而飞起一片红潮,显得神采飞扬。
“我心房扑通直跳,真像做姑娘的时候,阿健。若论在银币路上行走时那股子舒服劲儿,简直像是被心爱的男人咬住脚心啊。”
老太婆把左脚的鞋子脱了下来。阿健瞧了鞋子里面一眼,禁不住惊叫起来:
“哎呀,真有你的,捡的净是银币!”
“敢情。谁还那么傻去捡铜币呢,你说对不?”
“嗯。了不起。”
阿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老太婆的脸。
“我到底还是乞丐命啊……在连自己的腰带都无法瞅见的人流里,竟然连银币、铜币都分辨不出来。我不能踩钱,才捡了十枚铜币,脚就畏缩了起来。在节骨眼上,女人的胆子真大啊!”
“瞧你说什么,快来数数。”
“五角、六角、八角、九角、一元四角……二十一元三角,还有很多呢。”
“喏,阿健,我连给女儿上供梳子的事都给忘了。那梳子还揣在怀里哪。”
“女儿也无法成佛了吧。”
“我把它放在这只鞋子里,扔到河里漂去给她。”老太婆像个少女,振臂一挥,就将鞋子扔在大河里了。
“数钱嘛,明儿再数好啰。阿健,买点酒去,买条加吉鱼去。今晚是我的……出嫁的好时辰。听明白了吧,阿健。你愣什么?小冤家。”
老太婆的眼睛奇怪地闪烁着水灵灵的青春的亮色。
红梳子从噗噗往下沉的鞋子里漂浮上来,顺着大河静静地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