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么的有甚么的,有你个大头鬼啊!有的多了去了!」
「你纵使不想结果成功与否,你倒是先想想你自废武功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你那身武功那么高,你想要废掉,你就要承受多大的反痛,你那时候无非就是一个平常人了,你那甚么来抵抗过那段时期?!你万一痛死了……或者万一……」
「不是有你在吗……」薛黎陷搬着小板凳委委屈屈的试图将自己这个大块头缩在角落里,试图让柳小喵看着自己觉得可怜然后冷静冷静不要再骂他了。
「薛黎陷!」柳妙妙愤怒的把书桌上所有东西都扯着摔过去了,「你他妈不欠苏先生任何东西!他纵使不蛊化又如何?顶多人间赚个七八年活头!你以为他那身经脉撑到现在容易?」
薛黎陷被甩了一脸一身墨,原本装委屈的表情反而突然正常了。
这个人,只要稍微正常一点,身上就有种很不一样的气场。
原本还暴走的柳妙妙也忽然呆了下,她很久,很久很久没再她这个逗比大哥的脸上看到过这种平常的表情了。
就是很平常的一个表情,但又不是面无表情,却反而,让她久久不能忘怀——当年薛师父的灵堂里,守着头七的时候,他就是那样平静的披麻戴孝跪在他爹的灵前,晚上烛火飘摇,明明是一个极冷清的地方,他却平静的翻着手边一个又一个的暗信。
那时候江湖未定,恶人乍起,四面八方飞涌而来的暗探信笺如雪不断。
是十岁吧,也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她这个看起来甚么都看得开的大哥,靠着稚子之身,硬生生撑起了正渊盟。
恍惚便是二十载啊,这二十年里,又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虽然她一直流浪在外,但是走到哪一家茶楼书馆,未曾不是听到过正渊盟的这个名号有多响亮,有多被人称道,也同样,那个神出鬼没的老大又有多低调。
大哥曾说『反正几乎没人知道我是正渊盟老大,废了就废了呗,还有冯老,还有你,书南……所有人都可以顶的起来,正渊盟原本也就是你们顶起来的。我又不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也不会一倒下,然后恶人们又都出动了吧……你怕啥呢,我都没怕。』
这么多年,有多难,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可是正如这么多年在外也同样有难处的她明白——根本没人会关心你撑得痛不痛,累不累,他们只会最后看你站在甚么位置,然后,羡慕或者鄙夷罢了。
大哥总是把自废武功来试试圣女给的那个法子,想要除掉苏先生身上的蛊化……只要苏先生当年经脉没被废,或者但凡是个平常人的身子,都可以自己练好这个心术,这也是南疆曾经出过同样一位惊诧世间的毒巫所做过的事,他当初之所以无敌,就是因为他不仅蛊术登峰造极,同样,还不怕被反噬也不怕被蛊化的效果……
但是,这个『以血清心』的法子本就是那个毒巫所想的,毒巫毒巫,心思都不是太正的,万一,万一……
「妙妙啊,」薛黎陷从来没有用这般语重心长的口气唤过她的名字,「正是因为他撑到现在太不容易了,所以哪怕我知道他就算不被蛊化,在人间也顶多撑个七八年的活头,才想要,叫他好好的感受一下这个世间。」
「我知道你觉得这样我很亏。毕竟这个法子,当初是那人自废武功练了这个心法后,用自己的血滋养的自己,不像是我和他,血脉只能一半相似……而且还是我拿血去喂他。」
「虽然练了不同的心法,净化自己的气血都很难,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成功几率,我也不会放弃。」
「不单单因为他是我的弟弟……」
「你放屁,若是一个陌生的病患躺在这里,叫你自废武功去治疗他,你会做?」
「不会。」薛黎陷回答的斩钉截铁,看到柳妙妙一脸不忿的表情后,忽又露出一口白牙直乐,「我也是有私心的。一个陌生的,与我无关的人,我肯定不会这么做。因为只要我还有武功,我就可以去拯救世上更多的人,为甚么要在他这样一个人身上就停手。为了他一个,我可能会失去拯救许多其他人的机会。」
「那你的意思难道就是,你万一成功的阻止苏先生蛊化了,苏先生会感天谢地的被重造了,然后不那么冷清,不那么冷漠,也会成为下一个你,去拯救苍生了?」
「妙妙,你不知道的。」薛黎陷垂下眸子,认真的盯着地砖发呆,「我刚知道他是我弟那时候,曾经跟他闹翻过一阵子,有一次雨天,绿奴找不着他了,急的下山来求我帮忙找找他。」
「然后,在后山那里,我遇见他第二次了。」
「刚认识他的时候,有一次也在后山那儿遇见他,他当时像个小孩一样的去拿树枝戳水中鱼,我仔细瞧了一会儿,发现他就是单单的不想让那群鱼成群结队的游,偏生让那么一两条被掉队,被隔离开。然后看它在水中乱转悠,找不到其他人……哦,鱼的时候,那种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此人多半有病吧,得治。』」
「後来我才发现,没人能治的好他的,不止是因为心伤难愈,而且他……他已经……已经被『隔离』太久了。想把他捞回人世,太难了。明明是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却偏偏有着一颗冷漠的心。」
「害怕把所有真实表情展现出来,怕再度被人抛弃被人隔离,所以宁肯一直戴着一副慈悲的面具。先眼高于顶,先抛弃众生,先做出一副我谁都不稀罕的模样。」
「当初觉得这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身上那仙气缭绕的……就差剃度去找个寺庙高颂一声我佛慈悲了。」
「後来也是那次雨夜,我才忽然晓得,这人的慈悲啊,全是在可怜他自己。因为他一手在救赎,却又一手在荼毒。哪怕,他不想。他一直觉得,他自己没法回头了。」
「苏鹤没能给他的,我想给他。」
「沉瑟没能给他的,我还想给他。」
「当然……月娘没能给他的,咳,这个我也给不了。」
「我只想尽我所能,让他明白,他是可以回头的。」
「原先他曾同我打过一段禅机,我后悔了。那时候,不该那么答的。」
柳妙妙难得安静了会儿,闻言愣怔了下,「嗯?」
「纵使在我心中,苍生大过江湖,也大不过我想拉他一把的心。」
柳妙妙摇头,表示不晓得你在讲甚么。
薛黎陷忽又笑,笑声中忽然有几分切近沉瑟的沧桑——「我忽然想到,其实他无意中旁敲侧击小心翼翼的问了我许多问题,怪我当时眼界太大,全都给了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