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上课铃起立再坐下之后,吴邪就没变换过姿势,绷紧脊背直直地坐着,因为跑步和那通突然的电话而冒出的一身又一身冷汗一直都没有消,从额头流下汇入鬓角划过脸侧,汗湿的T恤黏黏的贴在身上,细小的汗珠如草稗一样秘密地啃咬他的身体,吮吸他的血液和那些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远远地,一块大大的宣传板前,一个扎着马尾带着红色棒球帽的女孩手执调色板随意地勾勾画画,不时停笔左右看看才又满意地继续涂抹,一笔一划间内容老套的宣传画便跳脱出了生机和活力。
感觉到有人走近,女孩回头,举起拿画笔的手冲来人挥舞:“你是吴邪吧,真是特别的名字,快看看,我给你留的地方够不够你写。”
他只看到一条鲜绿色一半在帽檐的阴影里,一半浴着金色。
“那个……那个……你的……脸……脸上……”
“哦?脸?脸怎么了?”女孩反手在脸上蹭,蹭出一片绿色,“呀!我太不小心了……现在呢……还有么……”
“没了……没有了……”
接着,
她笑,笑起来一对酒窝甜甜浅浅,盛满午后阳光;
后来,
他笑,笑起来一双眼眸清清朗朗,衬映斑斓星辉。
然后,
他打着瞌睡陪她上自习,他省下买名牌的钱给她买学习资料,他打了一个暑假的工给她买了一套她一直舍不得买的绘画材料,他不吃不喝不敢离开被哥们唾弃帮她占了一天名师讲座的位置,他带她去听偶像的演唱会,他逼迫所有亲戚朋友买她的画,他威逼利诱他三叔资助了他们七天的台湾之行,只为去看她最爱画家的画展。
最后,
她平静地和他说再见,平静地和他说谢谢,平静地和他描述她想要的未来;她说他是个好人,她说他一定会幸福,她说他眼睛比今晚的星空还要漂亮,她说她后悔了再来找他。
可他,
细数珍藏的过往,怎么也找不到阳光消失的十字路口。
如今,
不过三个月而已,却物不是,人已非。
“第二列第八名男生,请你来说一下这题的辅助线应该怎么加。”
一、二、三、四……六、七……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吴邪身上,吴邪被逼得一激灵,脑子不清不楚,恍然间还是大学时上课睡觉走神被抓的条件反射,左右看了看便直直地站了起来。
“呃……”
讲课老师不是太紧张就是太投入,居然没有发现底下明显的异常,反倒是拿了支粉笔侧过身准备在黑板上的图形旁边,只等吴邪说完,就画在上面。
“这位同学,你觉得这条辅助线应该加哪里好呢?”
吴邪这下彻底看清了眼前的形式,飞快地扫了一眼黑板上的板书和图形,脑中高速旋转着答案:“嗯……我觉得应该连……”
好几个方法在吴邪的脑子里翻腾,但究竟哪种是这位老师刚刚讲的方法?
神啊!谁来告诉他一下,这公开课没被学生搞砸却被一老师还是大校长的侄子搞砸了,这可怎么好,这不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吴三省的脸上么!
正在吴邪准备胡乱说一个答案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指从他背部右侧开始到左侧腰际直直地画了一条线……
然后离开。
“从B点到F点。”
“哦,从B点到F点……”老师连了一条辅助线,“其他同学看看这样对么……好……这位同学请坐。”
吴邪又是一头一脸的汗,坐下来后朝用古怪眼神看着自己的“同桌”尴尬地笑了笑——我可真不是托儿,你要相信九中,咱根本不需要托儿。
他的手还是那么凉,可划过之后却是一片火海,热浪逼得近在咫尺的他微微皱眉,乱了心绪。
他和他,只要他曲起腿低头记笔记或者他靠着椅背再微微向后仰仰头,他们就可以碰到,他们就可以听到彼此并不如表面那样镇定的心跳。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们在彼此心里留下的痕迹,那样的清晰,足以覆盖所有过往——不必刻意想起,只因无法忘记。
下课了,张起灵率先出了教室,来到前门向讲课的老师道贺,然后就站在门口一一向离开的教师致意,说些“欢迎指导”之类的客气话,随时安排人带着其他老师到下节课的教室或者带不需要听课的老师回会议室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