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七子慕容博,也就是娴妃的之子,本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子的席位当中,被蓦然点到名,犹带一副惊慌的模样。谢璋抬眼望去,还能看见慕容博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殷如是给的消息当中,就有七皇子慕容博胆怯懦弱,不成大器这一条,但谢璋此时亲眼所见,却觉得并非如此。
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但眼中所包含的神色却是掩饰不了的,对此谢璋深有体会。
那慕容博的眼中,分明蛰伏着骇人的阴鸷与仇恨,仿佛在在雪地中被埋了一整个冬日的蛇,若有农夫施以援手,必定能将嘴中的毒液喷射而出。
但谢璋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景行之时,正撞上景行淡淡的目光。
一瞬间犹如时光回溯,仿佛许久之前两人隔着物是人非的长河远远一望,便醉在了这场风花雪月的梦中。
谢璋在心中扇了自己一巴掌,扇去了心中那些旖旎又暧昧的形容词。
那边皇后以为娴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慕容燕示好,便忙不迭地也拉着太子慕容熙前去敬酒。酒中虽灌满了虚情假意,但到底是将热切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于是便有朝臣离开自己的座位前去攀谈,谢璋得了空,来到景行身边,开门见山道:“景大人,今夜赏脸去我府上共度中秋吗?”
景行的目光正兴趣盎然地看着不远处,闻言收回目光,落到了谢璋的身上:“怎么?谢府的月亮难不成比我景府的圆?”
“那倒不是。”谢璋笑道,“只是我爹,他今早不知中了什么邪,偏偏要给我做月饼,结果一不小心做多了,我想着景大人也许会喜欢吃呢?”
大约是谢璋神采飞扬的眉眼看在景行眼中太过刺眼,他静默了一瞬,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在景府酒窖中如同行尸走肉的景恒,以及整日愁思困苦以泪洗面的景母。
他觉得,大约人世间所有的温情,只有谢璋的这双眸子才能配得上。
而像他自己这样的人,只能在黑夜里,在腐朽溃烂的沉疴里,沦为淤泥。
谢璋本能得觉得景行的目光冷了下去,他顺着目光看去,只看见陆舟凑在宋徽的耳边正悄声说着什么。
正在谢璋以为景行不会开口时,却突然听他说道:“不了,我今日约了景夫人过中秋。”
谢璋一愣,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景行已蓦然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恰此时,宴席上传来一阵喧闹。谢璋耐着性子看过去,便见慕容燕醉醺醺地被皇后扶着站起了身,身边的人胆战心惊,怕这个老皇帝一个没站稳摔倒,哪只慕容燕挣扎着甩开了他人的搀扶,高声道:“中秋节怎么不放花灯?”
皇后应和道:“明日臣妾就与皇上一齐放花灯。”
谁知慕容燕一把推开了皇后,皱眉道:“谁要与你放花灯,我要与之华一起放,之华最喜欢的就是莲花灯了。”
宴席中静了一瞬。
席中大多坐着的,都是知晓前情的人,他们垂眸不言,以酒盅挡住自己的神情。
也不知在醉梦中的慕容燕是否还有神志,见半晌无人应答,竟如孩童一般嚎哭道:“我的之华呢?我的之华去哪儿了?”
不知哪里吹来的凉风,将檐间的灯笼吹得东倒西歪。而夹杂在风中时高时低的哭嚎声,无端多了份让人浑身战栗的凄厉。
然而谢璋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慕容燕一眼,任一句句“我的之华呢”飘散在空中。
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场大雪。[注]
可惜秋意将盛,不会有大雪降落在这人世间。
[注]: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场大雪。——叶三《九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