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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 者（第1页）

谭镇林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他独自在家中鼓瑟，指尖流泻出淡雅的琴声。今天，是鲁军向大臣发放祭肉的日子。而天将暮，依旧没听到远方君王的马蹄声。他不停地鼓瑟，遮不住眉间透出的失望。黄昏的最后一刻，一官吏到，赐玉玦。他望向天边，暮色将最后一缕阳光收尽。

玦者，诀别也。

黑暗是悠长而寂静的，只闻内室札札机杼声。孔丘知道，离开已不再是自己的决定，而是鲁君以及那权倾朝野的重臣的决定。

他是清雅豁达的谦谦君子，如深山寂岭中的空谷幽兰一般，高洁脱俗。偏偏生不逢时，那一个浑浊混乱的世界，天下的人都迷醉了。而他，义无反顾地选择成为那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独自承受无能为力的痛苦。

眼睁睁地看着鲁国变得“君不君，臣不臣”。

天将明，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满腔离愁。

他独自一人驾着马车，踏碎了清晨的沉寂。泥泞中冒雨前行，突闻身后有马蹄声，子路率众人相随，说：“夫子，我们跟你一起走。”

这也许就是他的幸运，亦是他的宿命。真正明白他的，是他的门人弟子。他们是他最后的曙光，注定要将他的梦想传承到未来。

天下大和。

骤雨将歇，前方是漫漫长路无止境，他没有意识到，真正的磨难也才刚刚拉开帷幕。

既然选择醒着，就要经受痛苦。他颠沛流离，四处讲学。他有圣人的气度，却狼狈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在陈国边境的大柏树下，为新收的弟子讲着他的梦。有官兵赶来，与弟子冲突，“把他们赶出陈国去！”逐客令又有何妨。天下之大，处处为家。他依旧面不改色，“……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从陈国走出，他坐在车上。四处都是风刀霜剑严相逼，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处。要放弃吗？倘若放弃，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还继续吗？永远看不到终点的羁旅生涯，和越来越遥不可及的梦想。真的值得吗？那个在心里想象了无数次的社会，君明臣贤，父慈子孝，真的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来到吗？

路过楚地，楚人哀怨的歌声遥远地传来：“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见，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他迷茫了，四周的黑暗似乎更加浓烈，梦想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依旧无法放弃他内心的执念和心中的光芒。

一把破琴，一曲《幽兰操》，一群孤单而心怀梦想的背井离乡的流浪汉，一群骨子里散发着如兰如竹气息的温雅君子，一群天生的儒者……他是兰，是只为王者而开的兰，是无人赏而自芳的兰，是与杂草为伍却不甘平凡的兰……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守之，子孙之昌。”

时光如白驹过隙，萧萧落叶又不知黄过第几个年头。

双鬓已斑白，年过古稀。这动荡不安的社会，到处是刀光剑影，死亡如影随形，他的心却从未动摇。

直到鲁国使者拿来了一枚玉环，说：“国危也，请夫子速归。”

“环者，归还也。”

正值春日，一路烟霞，草长莺飞。纷飞的柳絮中望见故乡漫漶的轮廓。弟子们唱着欢快的歌，马蹄飞扬，归心似箭。终于，他又一次跪于城下，望着高耸的城墙，泪水漫过他不再年轻的面庞。梦想的起始，有太多的辛酸、牵挂和那如潮水般蔓延的乡愁。

“鲁国，我的父母之邦。”

他师从苌弘、师襄、老聃，而他终究自己成了诲人不倦的师者。他门人三千，贤者七十二人。终其一生，也未能实现他的梦想，但他种下了希望的种子。

孔子归，举国欢腾。弟子三千，门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