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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杂俎(第2页)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没有闲情雅致是不会去欣赏中国最阳春白雪的典雅艺术的。记得20世纪60年代,我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父母逢暑期要去度假,我和弟弟是不准去的。现在想来,可能是一种惩罚,因为我和弟弟不仅不能去度假,还要分别去姥姥家和姑姑家。稍长读古诗,“兄弟如参商”的意境,才体味如斯。我印象中只有一次,父亲学鉴赏的老师张效彬老人邀请父母带我们兄弟二人去香山别墅度假。这也许是父亲不能违逆老师的邀请吧!

那时的香山极幽静,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声。我和弟弟常在树林中捉蝉,那种寂静中的童趣如今只存在于记忆中了。在随长辈游历中,曾看见四五人林中围坐,余音袅袅,箫笛悠扬,长辈们说那是在“拍曲”。在少时我的眼中,仿佛是看到了神仙般的人物。我长大后疑心那也许是俞振飞、俞平伯等人,记得张中行先生在《负暄琐话》中谈到,他也去香山碧云寺见过俞平伯、许宝驯夫妇在唱昆曲。俞平伯先生不仅是学者,也是昆曲名家。1935年,俞平伯发起成立“清华谷音社”,取“空谷传声其音不绝”之意,大曲家吴梅为导师,一时声传南北。据说,韩世昌先生曾评价社中演唱最精彩者为俞许夫妇的《情勾》《游殿》,而且往往由俞振飞吹笛伴奏,可见不同凡响。我虽曾拜访过俞老,可惜从未听过奏雅之曲。少年时代听过的唱曲者假若是俞老,那么他唱的是什么呢?

许先生唱的是什么呢?会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吗?那种印象至今不忘。

也可惜,现在能入耳的佳曲太少了。莫说明代人对昆曲的描记,像《红楼梦》里关于曲音婉转的描写,那真是可望而不可即了。我看过朱家溍老人唱过的全本昆曲《单刀会》,那才是声遏行云,此曲天上。但从未向怹老人家请教过。人生憾事何其多?朱老是武库般人物,文物、考古图书领域的盛名,使他戏剧的造诣不为多数人所知。比如他是杨小楼一派嫡传,他曾饰项羽,是杨派大武生的功架,20世纪60年代与言慧珠合演《霸王别姬》,由此可见朱先生的功力。有人将朱家溍与刘曾复、吴小如并称为京剧评论界“三贤”,姑不论是否合理,但由此可见言鼎之地位。直到晚年,到朱宅请教的行内人仍络绎不绝。而且,朱老不仅能演戏,理论水平也很高。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1981年重印时,加第三集,扉页特别注明:“梅兰芳口述,许姬传、朱家溍记。”若非内行,焉得梅先生认可?他还是昆曲研习社的主持人,这可看作是谷音社的殿军。再譬如溥雪漪老先生,是古曲大家,上溯至南音,无不精擅,我也只是请怹老人家改过我填的词,而未请教过昆曲的奥妙。如今,想请教也不可得了。

昆曲是雅之极品,过去京剧演员也必学昆曲,梅兰芳祖父梅巧玲开蒙是在昆班。野史曾记,梅巧玲晚年与维新名臣徐致靖在席间分别唱《长生殿》中的杨玉环与唐明皇,那种优雅韵致今天是绝难再现了。梅兰芳先生也是能唱昆腔的。行家只要看京剧演员在台上的一个眼神,就知其有无学过昆曲。明代以降,古人所说的“拍曲”“度曲”,其实是指昆曲教学和清唱,“拍”“度”,何其从容优雅。以京剧论,京派与海派是有区别的。京派自清末以来观众喜欢折子戏,讲究唱做,腔调、韵味、手眼身法步,丝毫无差。海派则讲连台全本,噱头、布景,形同杂技。但若比昆曲,则相形见绌,精雕细琢,典雅细腻,愈趋小众,成为戏曲的最高典范。其实在清代,北京学吴语、唱昆曲是极时尚的,君不见清人诗“多少北京人,乱学姑苏语”。

上海昆剧院曾晋京演出四场,因《牡丹亭》只是一折,所以我慕名挑了梁谷音女士全本《蝴蝶梦》去欣赏。不能说是唱念俱佳,只是“文采风流今尚存”,但也比“青春版”规矩多了。《蝴蝶梦》不是一出文采娴雅的曲本,无非是借庄子休妻,叙说女人的覆雨无情,插科打诨而已。

上昆晋京演出过的全本《牡丹亭》,我没有看过,不知是否原汁原味?

能够清风明月下欣赏哪怕并不专业的昆曲,在物欲横流、人情冷漠之今日,也太不易了!即便“槛外人”去听“青春版”昆曲讲座,去看“青春版”的《牡丹亭》,我也是赞成的。2001年昆曲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式微的昆曲由于青春版《牡丹亭》一鸣出世,十多年来此剧日趋若鹜,驰骋氍毹。“《牡丹亭》害了昆曲”,世字辈老人如是说。也许言过其实,但昆曲由此剧种单一、行当凋谢,却非危言耸听。不谈昆曲老前辈,仅京剧琴师梅雨田“肚子里装满了三百来套昆曲”,而且对曲牌源流如数家珍。

当然,这或是得源于他岳父陈金爵,那位嘉庆、道光年间名传天下的昆生。当今昆曲演员肚里又能装几套曲目呢?急功近利、商业化毁了昆曲,须知昆曲是小众高雅文化,如同曾经的千人演奏古琴一样,使风雅坠入深渊,记得李祥霆先生曾发声指斥,是很有道理的。古将不古,昆将不昆,夫复何嗟?也许,走向衰落是昆曲不争的归宿?

西湖边上有冯小青墓。冯氏是《牡丹亭》的崇拜者,曾写小诗:“世间也有痴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清代有昆曲《小青挑灯》,即叙其事。现在没有曲高和寡的正宗昆曲,自然也不会有极专业的顾曲听众,如冯小青、娄二娘们。明代有不少文人写过昆腔的优雅曼妙,也描述过伶人的万种仪态,如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描绘伶人朱楚生:“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今人唱昆曲有如此风度仪态吗?就像20世纪30年代好莱坞女星,包括那时中国女演员的那种优雅,已经恍如隔世。

脑海里似乎浮出《红楼梦》中豆蔻年华的戏班女孩们的袅袅清音:“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逝去的节俗

——中秋祭月

现在人们过中秋节,基本是团圆赏月,但在百年以前,中秋节从国家到民间都是要有仪式的,那就是祭月。

祭月在奴隶及封建时代是国家祭祀,从周朝即已存在,目的是祈祷国家祥和安定。明代在北京建月坛,专为祭月场所。清代定制祭祀有三等,祭月称中祀,比祭天地、太庙、社稷的大祀低一等,但也要由皇帝亲祭或遣王公大臣代祭。祭月并不在中秋节,而是在每年秋分日酉时,即月上之刻,地点在月坛。仪注甚为复杂,此不赘述。

中秋佳节则还要在乾清宫设宴摆供祭月,设供桌,悬挂月宫符象,供直径55厘米、10斤大月饼和左右各3斤重的月饼,以及数盘小月饼、酒茶、应时鲜花果品。最独特的是“供月例用九节藕”,此藕只出于西苑中、南、北三海莲花池内,九节生于一根,寓九九至尊之意,为皇家专用。另外必供的是莲瓣形西瓜,即整瓜雕成数瓣,互相绽开,瓣底与瓜蒂连而不断,状似莲花,寓意团圆。

摆毕供品要燃香,皇帝和皇后等依序向“太阴星君”(民间称“月光马儿”“月光神马”“月光纸”)像行礼如仪。待香尽,焚像,撒供。大月饼则包贮存至除夕阖家分食,其他月饼、西瓜、仙果等赐予妃嫔及太监宫女等。其祭月所需供器物品等各类甚繁杂,以上只是约略而述。皇家所用月饼,由内膳房承做,集苏式、广式、京式而合一,其精工细做不惜成本,当然是民间所望尘莫及。

据说今故宫博物院仍存有内膳房全套月饼模子,是很令人产生兴趣的。

民间也有祭月习俗,但只在中秋节那天。明人刘侗等著《帝京景物略》载:“八月十五日祭月,其祭果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之,如莲华。纸肆市月光纸,绘满月像,趺坐莲花者,月光普照菩萨也。华下月轮桂殿,有兔杵而人立,捣药臼中。”在清代,不仅是民间,王府官宦人家都会举行祭月仪式。

现在的人们对那时的祭月仪式是很生疏了。今人所熟悉的《红楼梦》《西游记》《儒林外史》《儿女英雄传》等小说中都写过祭月,但大都一笔带过。如《红楼梦》中说祭月,无非“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曹雪芹是内务府上三旗汉军包衣出身,但曹家受康熙皇帝信任,几任织造,虽然身份卑贱,但富贵至极,祭月仪式不可能如此简单。再看已故溥杰先生回忆醇亲王府中秋祭月:“西方向东摆一架木屏风”“挂有鸡冠花、毛豆枝、鲜藕之类,说是供月兔之用。屏风前摆一个八仙桌,桌上供有一个十几斤重的大月饼”,由祖母率众人“依次向月饼烧香叩头”。虽显出亲王府气派,但描述仍然失之简略,而且都没有提到挂月宫符象即“月光神马”,简称“月光马儿”。

我与已故的老作家金寄水先生是忘年交,他是睿亲王多尔衮直系后代,在溥仪小朝廷时期还被袭封过王爵。他写过一部回忆录《王府生活实录》,亲眼见过亲王府里的祭月仪式。他说亲王府祭月不用“月光马儿”“供品与民间稍异”。时间是八月十五戌正左右,供桌朝向东南,两旁各捆竹竿,挂工笔月宫图像,画面为满月,“月内绘广寒宫殿阁之形。宫前有一女菩萨坐像,两旁各有一名执扇侍女。菩萨头上绘有佛光”。所谓菩萨也是“太阴星君”。

“太阴”是古人对月亮的称谓,但太阴星君并非嫦娥。金寄水幼时见太监悬挂太阴星君像,问是否嫦娥?被母亲知道斥责他“渎犯神明”,令其罚跪。看来那时人们对祭月是非常有神圣感的。

祭月其实不可或缺的是“月光马儿”,也称“月光纸”,即上述祭月所用“月光神马”,是祭月光菩萨的像,即纸马,祭祀天地、日月神、财神、灶神等包括360行祖师爷所用纸质物品。因秦代牲用马,唐以后改纸马。月光马儿基本为三种,分红、黄、白三色,木版水印,产地不同,精糙有别,彩色、黑白各分。清人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说其“上绘太阴星君,如菩萨像。下绘月宫,及捣药之玉兔,人立而执杵。藻彩精制,金碧辉煌,市肆间多卖之者。长者七八尺,短者二三尺,顶有旗,作红绿或黄色,向月供之”。明代则高逾一丈,小者仅三寸。《帝京景物略》提到的是佛教色彩,为黄纸刻印。还有一种为太阴星君道教色彩的,白纸,因传说月神为太阴星君,故道教奉之为女神。红纸刻印文武财神关帝或赵公明,为商家所用。月光马儿在焚香行祀后,要与纸元宝等一并烧掉。收藏纸马最丰富的是已故漫画家毕克官先生,我请他的儿子查找,却仅有一幅山西老版祭月之神的纸马,无月光马儿。读赵珩先生《老饕续笔》,知他藏有一幅彩色木版水印的太阴星君月光马儿,他也感叹:“今天已很难看到了。”可见,当时的寻常之物,今天却真成了凤毛麟角。《红楼梦》与醇亲王府的祭月都未提及月光马儿,但“木屏风”应是挂置月光马儿所用。若以金寄水先生所见,亲王府所悬挂月光马儿,人物基本相同,只不过没有玉兔、执杵人而已。看来祭月各阶层所用月光马儿是不一样的。

据金老亲历,祭月供品“除五盘应时鲜果外,还有五盘蜜食,如金糕、栗子糕、蜜红果和油酥核桃。在各种供品后面,有个月牙形状的大型木制托架,上置一个约五斤重的月饼。月饼之上模刻彩色月宫图,两旁各插鸡冠花和带叶毛豆枝”。祭月者“皆为内眷”,由年龄最大的女性长辈主祭。之后举行“团圆酒”赏月宴,将供品撤到席上,月饼分而食之。

祭月供品必有西瓜,切成莲花瓣状。供桌上摆放香炉、蜡扦、花瓶之类,压下敬祭的黄纸等。鸡冠花寓意广寒宫桂树,毛豆枝是献上玉兔的供品,藕当然不会是三海所产九节白藕,但祭品必用藕,大约是以洁白喻嫦娥?

上述供品据翁偶虹先生《北京话旧》回忆:月光马儿售于南纸店和香烛铺,鸡冠花和毛豆枝则逢中秋添卖于油盐店,早花西瓜是在干果店贮藏的,售价颇昂贵。

北京最早的月饼只有“自来红”“自来白”“团圆饼”三种,后来才增加品种。祭月的月饼一般外购,也有王府官宦家自制。

五六寸至一尺左右,厚一两寸。祭月后由主祭者分给家人。

果品供什么?很遗憾《红楼梦》和溥杰老、金老都没有列出具体品种。过去北京水果种类不多。石榴、京西小白梨、玫瑰香葡萄、郎家园枣、“虎拉车”(一种沙果,今已绝迹)、核桃、栗子之类,是中秋前后时令果品。旧时北京有专卖“果子”的店铺,称之为“果局子”。

贾府与醇亲王府、睿亲王府的祭月,都是由辈分最长的女性先拜祭,之后才大家“依次”“拜过”。《燕京岁时记》所说:“惟供月时男子多不叩拜,故京师谚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但贾、醇二府所述拜祭中有男性,只不过先拜的主祭者为辈分最长的女性而已,其实男性参加是为了赞礼、执事等协助程序。这与皇帝家拜月略有不同,皇家是皇帝先拜,其后才是女性。女子过去另有拜月习俗。《礼记·礼器》载:“太阳生于东,月生于西,此阴阳之分,夫妇之位也。”也许“男不拜月”是循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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