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当午,尽管“秋老虎”已近强弩之末,但很明显不甘心即将被“一场秋雨一层凉”抢占表现舞台,抓紧最后的时机祭出暴晒的大太阳,比三伏天威力更甚的大太阳。
抢在大太阳最凶残的时刻之前,匆匆从棉花地里丢盔弃甲爬回来的方家一家子终于都聚到了客厅大桌子旁。
一进了门了,大家随手就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丢地上,然后抢着薅过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高靠背大椅子往上一靠,呈“大”字摊开两手两脚,全靠自身体重撑着维持一个坐了又好像没坐的姿势,人人顶着一副被大大太阳和小小棉花联手蹂躏了一上午的样子。
口干舌燥,皮肤通红。额发上、两鳃处、脖颈(音,geng三声)那一圈、后背、腋下、手肘、大腿根、膝盖弯、脚踝等等诸多地方,那汗水看着都不像流出来的,倒像整个身体被汗浸透了之后多出来的那一点点没处可去,只好缓缓往外溢出来。
手酸脚软,浑身无力,两眼无神。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哦,还有饥肠辘辘。
任凭五脏庙此起彼伏的高歌欢唱,方家众人都只剩转转眼珠子的力气,一点不想动弹,一点不想开口。
还好给棉花摘顶的活计只用干今天这一次!
得亏我们一起有六个人!要再干上一天,指定都得倒地里爬不起来了!
“哟!这都是什么造型啊?”怎么欢婶儿从来没有过力有不逮或者灰心丧气的时候啊!她都吃的什么灵丹妙药?!
“怎么都摊椅子上了?真当自己是个面口袋啊?”欢婶儿一圈走下来,嘿!居然每个人都只转转眼珠子,不搭腔?!
“要不,我先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再说话?”欢婶儿试探着问道,马上得到一大堆目光示意,恨不能跟欢婶儿心意相通:
好啊好啊,随便什么吃的都行,我要饿死了!
呜呜,欢婶儿你真是个大好人!
我想喝水,呜呜呜。。。。。。
嗯嗯,水,喝水!加点盐的温水!
要是有绿豆汤就更好了!
先把门打开,把窗打开!我快要被汗水淹没了!
。。。。。。
哎呀——这眼冒精光的,都晃着我了,比外面那大太阳也不差什么了吧?!
方家客厅里,一堆老弱还都半残,昏昏欲睡但又没真睡着,既没有力气开口,也没甚力气起身,听到欢婶儿主动说要给弄些吃的,甚至有人眼睛里冒出了薄薄一层泪光。真?热泪盈眶。
陈清欢再没多说什么,立马抬脚就转去了后面的方家灶房,想看看有什么快手菜或饱腹主粮可以尽快拿来保住面前这一群人的小命。
一时之间,除了厨房偶尔传来的叮铃哐啷声,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桂枝啊桂枝,我来给。。。。。。你。。。。。。你们这是怎么啦?”居然是熊婷婷!桂枝激动地扭动身子,试图完全坐起身来,可惜没成功,又滑下去了。
见状,熊婷婷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不让她完全滑落到地上去,“没事儿吧?不用折腾了,我就说个事儿,一会儿就走,一会儿就走。。。。。。”
我这一会儿能走得成吗?一家子人都这样啊?要不我跟倩婶娘请个假,今天就不去蚕场了,然后留下来帮忙?
正想着呢,无意中抬头一扫,只见强烈的太阳光倾倒下来,地面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丝丝缕缕由下至上蒸腾而去,屋外远处居然影影绰绰地又有一人往这边走过来。会是谁呢?
“桂枝啊,我。。。。。。你等等哈,我先去跟蚕场请个假,然后我就来陪你。。。。。。”熊婷婷回过神甩甩头不打算管,顾自弯腰凑到桂枝耳边,尽量小声说道。
好啊好啊,你陪我!我都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桂枝只恨自己的眼神不能完全表达出自己想说的话,正强行尝试开口,结果一开口刚说了一句很嘶哑的“好啊。。。。。。”,就说不下去了,嗓子眼里好像藏了把锋利的小铁锯子,一说话就拉得生疼。
“请假?请什么假?”
“哦,欢婶儿你也在啊?我是说去跟蚕场请假,留下来陪陪桂枝,看她这样的,我心里难受。。。。。。马上她就过生日的嘛,搞成这个样子。。。。。。”熊婷婷说着说着都呜咽起来了,嗓子发紧,眼眶里的眼泪将落未落。
“诶——别这样,你这说得好像方家就可着桂枝一个人欺负似的,这一大群人呢,都一个样,别担心歇歇就好了,”欢婶儿一边说一边挥舞了下手上的锅铲,“农活嘛,都这么干过来的,歇歇就缓过来了。这也就是他们家人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半天就干完了。不然啊,像别的人家,得连着干一个星期,那才叫煎熬呢!”
“诶,既然你都要帮忙了,来一起啊,我们先把吃的喝的给他们弄出来是要紧!”
“啊?我吗?我不是很会做饭,家里我。。。。。。没人教我,我能行吗?”熊婷婷犹豫着想推脱,倒不是不愿意干,主要是怕糟蹋粮食,“还有,我还没请假呢!”
“请什么假?”张彩云突然冒出来顺着话尾问道。原来就在欢婶儿和熊婷婷说话这一小会儿,远处那影影绰绰的人影走近了,居然是张彩云。那个据说跟桂花关系最好的张家湾的姑娘。
熊婷婷见是个不认识的姑娘问,转头求助地看向欢婶儿。
“哦,没什么,就说今天这么大太阳,想歇一天不去蚕场,也不算请假吧,本来今天就准备通知不去蚕场的,”欢婶儿只好接过话来,“只是早上没来得及,人都按照习惯的时间已经去了,所以就只在蚕场里面当众宣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