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虚深叹一声道:“只要你活着,总有一天会和他遇上的。”
此言明显话中有话,祈少君虽欲追问,却不愿造次,只听玄虚继续道:“我们四兄弟就此义结金兰,出资出力、创立了这个铁血盟。”
他来回踱了一圈,又缓缓道:“铁血盟创立最初的数年,一切都很顺利,尤其是你父亲仁义无双、侠名远播,当年英雄大会上一鸣惊人,后由他出面为我们招揽了许多有志之士,其中就包括你义父和二叔,还有那群义士……数年里,我们铁血盟也着实干了不少桩大事,诛杀了数十名朝廷恶僚,开金库放粮仓、救济百姓,好不痛快。”
说到此处,祈少君不禁慨叹他们才是真正的大侠,自己实是萤火之光。
玄虚又道:“而唯一让我觉得忧心的,正是我们的四弟欧阳展翼,二弟和三弟见他年少,因此对他照顾有加,而我一直觉得他虽然满腔热情,可是颇有些恃才傲物且锋芒太盛,性子之中更有股一欲证明自己的冲劲……须知,凡事都有两面,倘若思虑行事过于极端,往往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我们揭竿起义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又岂是为了替自己证明什么?于是,我平日里便刻意对他严苛,尤其是传授他武功时往往疾言厉色,只望他能够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望他时时学会自省自谦……无奈他傲气太盛,不但不解我一番苦心,还以为我是在嫉妒他的天赋,反而加剧了他走向岔路的步伐……”
祈少君若有所思,抬眼问道:“那么他后来真的走向了不归路?”
玄虚叹道:“从此无归、再难回头……”又道:“又过了两年,铁血盟出了一桩事故,不但使我们辛苦创立的基业毁于一旦,还害得我们兄弟四人死的死、逃的逃、叛的叛……”说到这里,玄虚不禁沉沉地往榻上一坐,闭目深叹,可见此事对这位老道长打击甚大。
祈少君忙斟了一杯茶,躬身递给他,道:“大伯……”
玄虚微怔,抬眼道:“你叫我什么?”
祈少君微笑道:“若以本门尊卑而论,您是我的师叔;但若论及家父与您的关系,我理应叫您一声伯父才对,小侄唐突之处,还请您莫见怪……”
听到此话,玄虚年轻又沧桑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慈祥和感激的目光,激动道:“怎么会呢?很好!今后若非大场合,你就这么叫……大伯开心!”
一老一少四手互握,四只手掌中的茶杯,杯中茶水颤颤而动,与此相同,两人的心也都起了一阵涟漪,亲人相见的感动……
玄虚稍稍安定情绪,续道:“继续说吧。世侄,你也坐下……”
祈少君朝香榻另一边欠身一坐,只听玄虚又道:“其实这件事情,你二叔也跟你说过……事情的根源是因为一张……”
祈少君切口道:“藏宝图!圣武宝藏!”
玄虚额首道:“不错,不过这个暂且不提……你先说说,当今朝廷早已腐败不堪,之所以还能勉力维持统治局势,这全是谁的功劳?”
祈少君岂会不知,遂道:“从表面上看,是当今朝廷的镇南王。”
玄虚道:“正是!当今皇室正统、军方魂灵,朝廷的镇国大将军、兵马大元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说……此人是蒙元政权的最后一道防线,亦是维持朝廷的命脉!”
祈少君道:“换言之,若是除却此人,则蒙元体系立时冰消瓦解。”
玄虚道:“正是……二十多年前,有一次我们铁血盟截获密报镇南王离都外出。于是,我便派我那三位兄弟一同前往大都刺探虚实,以便于途中伺机将其除却、彻底铲除这根朝廷的擎天支柱,不过三人到达大都之后,从当地盟友那里得知,镇南王此次出巡,是因为无意间得到了一张安禄山‘圣武宝藏’的藏宝图,欲亲自前往宝藏的所在地紫荆关查探虚实、并敬献给朝廷,因此行动颇为隐秘、所带人手亦不多。当时他们三人便商议,如果朝廷得了这批财宝,那对中原百姓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但若是反过来将其用于反元义举的军资,那便是如虎添翼……当时时机紧迫、稍纵即逝,他们来不及飞鸽传书询问我的意思,加上四弟欧阳展翼极力赞成夺图,其余人权衡轻重,便决定临时改变计划,尽全力将这藏宝图偷出为先,至于刺杀镇南王,纵然不成、以后亦可再觅时机。”
祈少君又为玄虚斟了一杯茶,玄虚索性屏退了随侍的灵牵和两名道童,让自己的大侄儿服侍其斟茶倒水……
祈少君问道:“他们成功了?”
他淡嘬了一口,沉吟道:“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唉!”一言至此,玄虚面上满是悲怆、丝毫没有喜悦之意。
祈少君似乎明白,道:“大伯,您也别难过……至少爹的牺牲是值得的。”
玄虚叹道:“也许吧……也许……可是,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没想到那一次和你父亲竟成永诀,更未想到,我们的四弟欧阳展翼然竟……竟贪慕荣华富贵、变节投效朝廷,出卖了你爹……”
“什么?!”祈少君失声诧道。
玄虚道:“当时我接到飞鸽传书、得知他们临时起意夺图,四天三夜不眠不休赶到大都,欲阻止他们贸然动手,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已经前往大都通往紫荆关的官道……这一幕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晚在镇南王守卫营的王帐内,独孤二弟已从镇南王手中夺得藏宝图,而我突然加入战圈、情势一边倒,眼看着就能将镇南王一剑刺死,一箭双雕!可谁知道……谁知道……谁知道……!”他突然哽住,久久深叹不语,可见往事不堪回首。
祈少君虽急欲知晓真相,却不欲令伯父痛心,只在一旁静静等待……
半晌后,他才缓缓道:“谁知道……欧阳四弟……竟然临阵倒戈、暗算我和你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语声虽然平和,但祈少君听得出短短话语中,不知隐含着许多的情绪,也许是他清修多年,早已心如止水,但当时面对突如其来的背叛,可想而知他是何等的悲哀、惊怒和愤恨。
往事至今历历在目,他又道:“我们陡逢剧变,我和你爹身遭暗算负伤,而司徒三弟也因一时分心被敌人制住,你爹重伤之下拼死将藏宝图扔给了我,死命劝我逃离,我也是九死一生之下,才逃出了他们的追杀……”
祈少君问道:“大伯……那个欧阳展翼,莫非就是……”
玄虚狠拍茶几、碗震水溅,恨声道:“不错!就是那个后来投效朝廷甘作鹰犬、创立朝天魔宫、大肆杀戮昔日盟友和同盟志士,又一手早就现今武林纷乱局面,并三番五次对你无所不用其极的那个人那个自称枭帝的人!他!就是我的四弟……欧~阳~展~翼~!”
说到此处,他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失掉了矜持,一位道行高深、心如止水的高人,此时竟也失去了风骨,可见这次滔天巨变,对他而言是何等刻骨铭心,但他还是努力压制情绪,放缓道:“少君,大伯失态了……你说的很对,当今朝廷之所以还能维持局面,是镇南王的功劳,但他固然是朝廷支柱,却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护持者,而这么多年来,真正替他搜罗情报、暗中捣毁反元义军势力,以及煽动江湖各门各派之间的仇杀,挑拨中原武林和谐的罪魁祸首……正是枭帝!也就是我那四弟!他背信弃义,导致我苦心谋划多年的大计付诸东流,毁了我们也包括他自己一手创就的基业,而最重要的是……”
祈少君接口道:“最重要的是……您是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