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屋里没人,倒是自屋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风霜的声音。小隐一惊,生怕风霜发现自己在顾年住处晃荡,又遭责骂,便忙不迭地躲到了屋前窗下,哪知一个转身之后,她耳里竟又传来顾年的声音,就在与风霜同个方向的林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该知道的事
“风谷主,顾某想请你在赴宴时行个举手之劳,把这金绫扣上递与九王爷。”
风霜本是寒暄的话语登时一顿,疑道:“这金绫扣看上去不过与普通的扣子
一般无异,可有什么玄机吗?”
“在风谷主眼里,它或许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破扣子,但于九王爷兴许不同。我只愿他见到这扣子,能想起一些事,忆起一些人。”
“顾公子,你侠义施救于我们采金谷一大长老,我作为谷主亦是心存感激。
但此事,还是另请他人吧。”风霜思忖了片刻,终于婉拒。他虽多年不曾打理采金谷事务,但多年来融进骨子里的警惕尚在,怎愿不明不白地就代人行事?
“风谷主觉得有何为难之处?”
风霜叹道:“倒也非是为难,只是老朽认为,既是顾公子与九王爷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不便插手。若顾公子有意递送此物,怎不在宴上当场出呈上?”
顾年莫名地一笑:“风谷主怎是外人?想当年,整个三吴大地失了重心,无照北退,凤阳西进,要说功劳,风谷主怎么也占了三成。”
风霜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便是当年风谷主你做的,不是么?”顾年将手负在背后,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望着逐渐暗下的天际缓缓道,“不如让顾某来提醒一下——不知风谷主还是否记得金石之盟?”
饶是小隐隔的远,亦听出了风霜语声里的震颤:“你怎会知道金石之盟?”
顾年不答反笑:“‘金’是采金谷,‘石’是凤阳将军云牧石吧。一去十年,这十年来你们采金谷上贡的金矿着实不少,为了免遭西吞灭谷之灾,整个采金谷是得以存了,但——当真是大伤元气了,没个一二十年,恐怕再难复兴吧。”
“咚!”小隐一个趔趄,脑袋不留神便撞在了头顶的窗棂上,痛得想呼却又不敢叫出声,只能捂着嘴埋头蹲着,幸而此时风霜心神激荡,也不曾注意小隐的动静。
风霜艰难地咳了一声,只觉顾年寥寥数语便将他拉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寒冬。正值蜀山一役后,他们采金谷与承英派联手扼制了无照楼的西退,意气风发地整顿回谷,却听闻了凤阳将军云牧石的大军仍驻扎不退的消息。大军方向有意无意地面朝着西北的赭枝山,既不追穷寇,亦不班师回朝,让风霜止不住的心惊。——过了那山,便是采金谷啊。风霜素知大楚开朝以来便对采金谷虎视眈眈,先前颁了的新政头一个要整治的便是金银铜铁,但未曾有人想过那股旋风刮得如此之迅猛,以至当朝廷派人协商、以官爵换淬金术时,他只当是请求,断然拒绝了。哪里想到,那是勒令啊。
但那是当云牧石大军压境时,风霜才明白过来的,为时已晚。或许朝廷还有几分招安的意思,但云牧石何许人也?是出了名的铁腕将军,他一手建立起楚国最精锐的白羽军,是当今楚国第三号人物,仅次于楚帝和大祭司之下。他野心在外,分明是挟了军威战功,心存吞灭采金谷之意。若采金谷被灭,他们空有不世出的淬金术有何用?但若淬金术外传,采金谷名存实亡,不过苟且而活罢了。于是便有了金石之盟,采金谷有史以来第一次的丧权之盟——以十年为期,采金谷每年将七成金矿上贡至朝廷,换得一席安寝。风霜不知上贡的七成金矿里有多少入了云牧石的口袋,但他深知这个看似繁盛如往昔的采金谷是自金石之盟后便开始走向了一蹶不振的下坡。
风霜幽幽一叹,叹出几许他这个年纪风流尽褪、日薄西山的意味。金石之盟是整个谷里除谷主与四大长老之外绝无人知的秘闻,而顾年,一个年仅二十开外的外人,怎会知晓?风霜讶异不定地看了顾年几眼,忽的脸色惨白,像见上了什么异类,跌跌撞撞地后退一步,失声道:“我知道了!你是无照楼的人!”
顾年一点不惊,反是慢悠悠地问道:“风谷主何出此言?”
风霜目光飘忽不定,陷入了回忆的思绪:“自金石之盟后,我目睹驻扎大军撤离,在返谷的途中恰好遇上了无照楼垫后的几路人马远赴关外。我那时因金石之盟而意气消沉,两方相遇也只是打了个照面就此而过。而后想来,我当时手握盟约卷轴,上有凤阳将军之玺印,以无照楼之能耐,岂非查探不到?更何况,如今无照楼重返中原的消息沸沸扬扬,想来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而他们既然要来,绝不会毫无准备。”
啪啪啪!林中响起了顾年的掌声,他低笑道:“十年前的往事,在风谷主讲来好似近在眼前,且娓娓而叙,清晰有理,可见宝刀尤亮,令人欣慰。”
风霜眼神一痛,只觉这一句夸赞犹如针刺,他随即身形一震,缓缓抬头:“所以,你果真是无照楼的人。”
小隐脑际轰然作响,无怪他的剑法不似中州,无怪他在薛云海议论无照楼时冷嘲热讽,无怪他看见蜀王林缺昔日诗作而动容,更不用提那些有若神助的灵丹妙药和皱巴巴的十万两庄票。所有的疑惑都在风霜这一句话中无声而解,那一瞬间,小隐想到了陌上桑曾说过的四个字:飞蛾扑火。
她多想飞奔至陌上桑的面前,告诉她:师父,你是对的。我是游鱼,他是飞鸟,而我,逆水行舟,退至孤岛。
但风霜接下来的一句话止住了小隐的冲动:“这枚金绫扣,我收下了,赴宴之时自会呈给九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