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偕“嗯”了一声,言语中也有继续黯然,“那个时候,娘娘刚刚到雁门,就风寒卧病,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药,瘦的看起来只有几把骨头,很是憔悴。”
刘盈听的心恸,一种缓慢而绵侯的伤痛便倾袭上心头。从堂上近几步,来到张偕面前,居高而下的凝视着他,“便是如此,三个月前,朕另遣人往雁门寻阿嫣的消息的时候
,你为何不曾禀报?”
“陛下此言未免苛责。”
张偕抬头,无惧迎上刘盈的目光,“且不说当时皇后娘娘走啊已经病愈离开,陛下当初只是暗访,从来没有明确派人问到臣头上,让臣何由禀报?”
……
北地的阳光并不炙人,过了午时一会儿,便渐渐偏了过来。张偕跪在堂下,身体摇摇欲晃,已经不知道自己已经跪了多久。
心却渐渐放了下来。
对于皇帝的这次怒火发作,他心中早有预料——虽然如他所说,皇帝当日只是暗访,但他身为雁门都尉,既然明知道阿嫣离宫之事,又岂会不特别留意那些暗地里进入雁门
境内的人?
因为他的知情不报,皇帝多花了三个月时间,才找到了张嫣的下落。刘盈虽然秉性宽厚,但终究说起来,他是君,自己是臣,若是心中存下芥蒂,终究是对自己不利,来的
时候便悬了一口心。当被罚到堂下跪着思罪的时候,反而觉得抛在空中的一只鞋子终于落下来,有了一种楹了一口气的感觉。
天子身边服侍的小内侍从内院里出来,笑道,“张都尉,主子请你进去。”
他笑道,“多谢。”双腿抖抖索索,勉强站起来。身边伸过来一双手,轻轻的扶住他的身体。抬起头,看狗崽子小内侍和善的笑容。
“敢问中贵人大名?”
“张大人客气了。”圆脸小内侍和气的笑道,“张大人身份贵重,奴婢在大人面前哪里敢称什么大名?奴婢姓管,名为升。”
“好名字。”张偕挑了挑眉赞道,“公公想必能人如其名,遇难成祥。”
管升便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多承张大小吉言。主子如今在东堂,奴婢这便领大人过去。”
哪怕是天子,微服出门在外的时候,住的屋子,也并不会比常人高贵繁华到哪里去。民居进深很浅,过了一道内院门,往东折通向东堂,堂上收拾的见疏阔,两副漆杉木,
食案分别摆在主宾二位,刘盈坐在上首,意态聊疏,示意他见过礼之后,坐入左手下头的座案。
“陪我喝点酒吧。”
张偕揖应,“诺。”
云中本地产的沙枣酒呈现出一种淡红的色泽,刘盈仰首饮下一爵,面色怅然,“是否你也觉得,朕应当顺了阿嫣的意,就当作再也没有这个皇后,江湖庙堂两相相忘,各过
各的。而非像现在这样,抛下朝廷抛下满朝公卿,只为了一个女子。如昔日周幽王烽火一笑戏诸侯,忒过荒唐?“
张偕微讶。
“是不是?”刘盈重复追问。
情之所至,可以为其生,为其死。当他终于明白了那个昔日言笑晏晏的少女对自己的意义,也了自己的错过,便想要付出一切代价弥补,追回自己错失的幸福。
阿嫣的性子骄傲而倔强,他知道,自己若想要追回他的原谅,至少,该表达出自己的诚意。
对于刘盈而言,离开长安亲自来云中沙南寻张嫣,他不会后悔。
但是作为大汉一国之主,抛下长安国事远行千里之外只为了成就自己的感情,心中,并不是没有一点负罪。
这种埋在心中最深处的矛盾,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成为积郁,难得碰到一个对于他和阿嫣这些年来的感情纠葛都很清楚的张偕,终于忍不住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