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宣站到宋慈身旁,对他低声提醒道:“贤侄,你现在知难而退还来得及……”宋慈回头颇是惊惑地看白敬宣,白敬宣道:“此案经过大理寺数十名官员验审,甚至还有三衙,三司,临安府,刑部等仵作官员复审,审验结果可说是准确无误,而你却非要鸡蛋里挑骨头,说是有破绽!慈儿,虽然你顶撞过我,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舅父再怎么生你气也不希望你摊上这浑水,你若无十成胜算,切不可贸然开棺,你若敢开此棺——成,则一鸣惊人!败,则前功尽弃,自毁锦绣前程……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不对么?!”
“舅父,你是不是以前跟我说过这话?”
“我何时跟你说过这话?!
宋慈一直以震惊诡异的目光盯着白敬宣,看着白敬宣浑身不自在,白敬宣这番话竟同宋慈无数次梦中无异,难道以前的梦境都是征兆吗?宋慈道:“慈儿那晚就已把话说清了,慈儿的心意谁也改变不了,再说……我父亲说过,刑狱之道最忌讳患得患失,事关人命的事情,莫说是十成胜算,就是怀有三分疑惑就不该轻言放弃!”
宋慈神色坚定无畏,道:“我父亲身为推官数十年,断案无数,悉心教导我,也就言传身教了五个字——人,命,大,如,天!”……宋慈“人命大如天!”的话一出,立刻引起周围官员的惊愕回眸,赵誉也在这时放下和其他官员的谈话,转身灼灼视着他。宋慈只想把道理给白敬宣说清楚,并没有想到引起周围那么大关注,在别人安寂下来静听宋慈说话的时候,宋慈也并没发觉,依然自若又坦然的对白敬宣道:“刑狱之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如今华亭一案事发数日,犯罪现场,犯罪嫌疑人,死者和各种证据都不像一开始那么容易获得了,也就是大辟和初情都不可考察了,慈儿若想重查案子,唯今只有检验尸体才可能找到原来事实的真相,所以今日慈儿无论如何都要重开此棺!”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赵誉俊面含笑,只一人拍着手走向宋慈,“本王果然没看错人。”赵誉对白敬宣道:“白大人如今还有异议吗?”赵誉又回身对一众官员道:“你们如今还有异议吗?身为大宋执掌刑狱之权的高官,你们谁人的觉悟比得上这少年书生?宋慈如今虽是默默无闻,但凭他的才智悟性,今后必能成为我大宋国之栋梁。”
宋慈不语,一众官员也不语,气氛又再次微妙起来。
宋慈道:“不多说了,宋某验尸才是要紧。”
宋慈差人在棺材四周距离五丈的地方竖起四面宽大的白幕,以免多余杂人干扰,宋慈请了白敬宣,薛海等代表大理寺,临安府,刑部的最高官员入到白幕内作证,当然还有赵誉,京畿提刑皇甫俊一和梅烨,只是宋慈没想到,白敬宣还带了邹游在身边,有邹游在的地方,气温都要低上好几度,而且邹游那张冷酷冰寒的脸已经给宋慈留下了某些心理阴影,时时恐惧着这人会不会无缘无故冲上来揍他一顿。
白敬宣对邹游道:“你别小看了宋慈,在嘉州可是出了名的验死验伤的高手行家,好好学学,受益匪浅的。”
皇甫是大致清楚宋慈的,前两次,一次在玉堂春,一次在大理寺,他就领教过宋慈的本事,真得是举世无二,叫人称绝,而这次宋慈连工具都带上了,似乎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认真,或许这次宋慈才会显露真功夫……皇甫专注地看着宋慈一举一动。
宋慈顾不得其他,蹲□,放□后的大木箱子,打开来,各种各样的检验工具一应俱全,还有很多都是他们没见也没听说过的,那些工具都是宋慈依照几千年后的验尸工具改造出来的,因为条件有限,宋慈尽力造的。宋慈从一只沉香木箱中取出酒瓶,倒上清澈酒液洗净双手,又取出皂角,苍朮与数种香料焚烧于金盆,用酽醋泼洒在那炭火上,立马“轰”得一声向腾起一阵刺鼻的浓稠白雾,一旁围观的官员捂着鼻纷纷后退,而宋慈则面无他色,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从盆上跨过。
在衙役从棺中抬出梅祈尸体时,宋慈取过梅祈原本的验状看了一会儿,立马蹙眉,道:“这是谁人写得验状?死伤断定模糊,只写‘皮破血出’能说明什么?”
邹游站出来道:“是我,是我负责查得案子,也是我写的验状,宋公子有何指教?”邹游说时全然觉得自己无错的样子,宋慈真想气死。
宋慈不爽道:“邹大人,宋某好像过去就指出过你们查案验尸的纰漏,聪明人应该是知错就改,如此看来,不是说你们笨,就说你们一错再错,玩忽职守!”
邹游恶狠狠瞪着宋慈,拳头捏着紧紧的,只是好多人在旁边他也不好发作,宋慈也不甘示弱瞪着他道:“宋某今日就来教教你如何验尸!”
62、第六十章 。。。
宋慈双袖罩上白色袖套,但是没有橡胶或塑料这些合适的材料做手套,宋慈只能赤手检验,虽然脏了点,但小心一点儿就行。宋慈蹲下来专注于验尸作业,手轻轻拂过梅祈的尸体,双目灼注。赵誉看着宋慈的举动和表情,觉得很嫉妒,因为他从他眼里发现了深深的痴迷和火热的执着,在宋慈心里一具死尸都那么重要,果然是“痴”!
宋慈将尸体的衣物褪尽,浑身赤条条的平坦放置在事先准备好的长桌上,宋慈知道封建社会对此都很避讳,但检验尸体的正确程序必须如此。宋慈一边做一边对周围的官员解说道:“验尸,须在专心一意,万万不可避秽避臭。不可用手巾覆在面鼻上,阻隔了特殊气味,放过了细微线索。切不可因为避嫌而命仵作行人遮蔽男子阴,茎,妇女产门之类,此种做法大有所误,还要仔细查看其中,以免从其中塞入异物……”仵作,既是古代专门验尸的官员,宋慈先是从尸体外部检验,发现梅祈胸骨正下方五寸处有一道长约一寸的伤口,看似是刀剑之类的利器所伤。宋慈蹙眉思考片刻,站起身对邹游道:“敢问大人,不知你可有读过《礼记》一书?”
邹游不知宋慈要做什么,回答道:“读过。”
宋慈又问赵誉,“王爷可有读过?”
赵誉一提读书就头疼,他也不知宋慈要做什么,摇摇头,“没有。”
宋慈挑眉,他其实只想问问他们对于法医学检验的了解程度,远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西欧社会还处于蒙昧时期,中国就已应用检验的方法了,古书中对于检验的记载如是,道:“《礼记·月令》有云,‘是月也……命理瞻伤,查创,视折,审断,决狱讼,必端平……’”
宋慈拿起邹游所写的验状,严厉的责问他道:“大人,所以,皮曰伤,肉曰创,骨曰折,骨肉皆绝曰断,而大人写验状连亡者的伤口位置,大小,深浅都不写明白,难道不是玩忽职守吗?!”
邹游哑口无言,众人则皆是一震。
宋慈指着尸体道:“众位大人,你们看尸体身上的伤口可有何感想?”
皇甫俊一视尸体胸前伤口,“很像是刀剑所伤。”
宋慈进一步问道:“那是倒还是剑呢?”
赵誉看了看,道:“是剑伤,是岳弘之的长剑所伤,本王不会看错。”
宋慈定定看了赵誉一会儿,又转身看众人,眼神深邃,问道:“……那大家都认为梅祈是死于岳弘之剑下了?”众人突然皆不敢发话了,宋慈一番话,既责备了刑狱官员检验的失误,又道出检验更深的含义,令人称绝,宋慈功力深厚,故而都不敢在他之前说话,宋慈见没人回答,便道:“宋某可不认为这样,你们看……”宋慈指着梅祈心口一块红紫色,道:“这可不是尸斑,而是被人一掌打到心口留下的。”
赵誉一看,因是长年习武之人,对于伤痕习以为见,他同意道:“是掌伤,而且是高手所为,力道很重但却用力精巧,一掌直接震断心脉,但对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咦?你又没练过武,你怎么一眼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