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最初同意参与那个阴谋,其间有金钱的诱惑,有对权力的向往,有自以为是为国家民族的那种自欺欺人,可能更多的还是对汪精卫个人人格魅力的迷信。可是如今真相暴露出来却是如此丑恶,于他精神上的冲击可想而知。他思想上开始抗拒。“不!”他内心说。“这事再不能做,就是杀死我一千次也不能做了,儿子已经远走高飞,卢仁相还能拿什么要挟我?”如果他再来,他将对他说,他不干了。虽然他知道,这种拒绝,等于是死,他仍将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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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袭黑袍,冷着脸走进来的凌惠菁,关鸣川产生的第一印象是,胖了,和年轻时比,脸和身体都少了清晰的轮廓。
徐锋识趣地退出去。
“请坐。”他说。
他将她让到沙发上,亲自沏上茶,才去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约为两米。
两人默默对视,他感觉她那眼光好象始终在路途,好难跟他走到一起。
他不禁回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在铁山坪山上那一幕。可是,那场对历史十分必要,对个人命运却十分残酷的“癸丑之役”把一切都破坏了。他不得不走上流亡之路。在南方,开始,他对她的思念日夜萦绕在心头,后来,渐渐淡去了。而此刻,坐在面前的已不是当年那个妩媚又有灵气的凌惠菁了。她变了,虽说他还能从她身上依稀辩识出过去的一些影子。他不免有几分怀旧的感伤。
凌惠菁望着眼前这个人。当看见他的微笑时,她浮出在心里的念头是,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当听他说“请坐”时,她的念头是,他的嗓音也没有变。脑海里迅速回忆起,二十多年前,那个下午,在铜锣峡口那座山上,还是一个少女的她不但把肉体,还把一颗心交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就为了那一个下午,为了那一个许诺,在得知他逃亡去了南方的消息后,毅然只身去了下江,沿江一个个城市寻找眼前这个人。可以说,她大半生的辛苦遭逢,都是眼前这个男人造成的。她好恨眼前这个男人啊。
眼光走拢前,她紧咬了一下牙,表明她已把所有经历的苦痛嚼碎吞咽了下去。
两人终于可以交谈了。
“惠菁,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大名鼎鼎的稽查处副处长,用得着找吗?”她说。也许,她所有的柔情都在以往的岁月中燃烧殆尽了,现在,留下的只有诮刻和冷峻。
“你有什么事?”他问。最初,他以为她是来叙旧,现在他已经知道,她不是来叙旧。
“多少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那姐夫。我告诉过你,是我告诉你的吧?”她特别强调,“他爱我姐,我姐不是他杀害的。”
“可是他杀死了另一个人,并且这人就藏在你姐棺材里。”
他注意到凌惠菁听他这样说时,露出一副吃惊不已的神情,但很快镇静下来:
“如果真是,你知道杀死的人是谁吗?”
“是谁?”
“就是那个最先跟我姐订婚的人。”
“你是说是张青林,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年,就是我姐死的前两天,他突然到我家来了。原来,他并没有死,关于他死的消息都是误传。他和当时关在北京的汪精卫一样,第二年就给放出来了。在南方一直追随着孙中山。那次,他就是膺着孙中山的一项重要使命返回四川的。他听说我姐已经嫁到对岸的事后,虽然难过,可是也没说太多的话,只是说,他要到第五师去会熊克武,想顺道去看看我姐。我妈就将我姐住的地方告诉了。没想到,第二天我姐就死了,当时也不知他去看了我姐没有。这样想起来,一定是他去了,并在那里和我姐夫发生了冲突。”
“那年在山上,你没对我提这事。”
“为什么要提?你又告诉了我什么吗?”
关鸣川在心里想,这就能解释当时那个南方同志为什么会走进洪家园子去的原因了。正沉思,听凌惠菁突然带着几分悍妇的狠劲又说:
“莫非你还想去掘开我姐的坟墓,让死者也不得安宁,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让我流泪还不够,还想让我的心继续流血?让我姐继续蒙羞吗?”
关鸣川哑然。
凌惠菁放低声音,眼含泪说:“你可知道,那年,二十六年前,我曾只身来南方找你,后来又到了上海,你可知道,现在我有多恨你。”她说到这儿,泪水如断线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他的泪珠,仿佛一颗颗都滴在了他的心上。他的心给那泪水腐蚀得好痛。他记起,她提到到广州的时间,他应该也还在那里。为什么会失之交臂,莫非那就是所谓的没有缘份?他歉然地说:
“你也到了广州,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她无限怨望地说,“我从没想到怨你。今天我来找你,只是希望你不要为难我姐夫。”然后,她安静下来,甚至还对他微微笑了笑,只是那笑显得有几分憔悴。
对她的请求,他默默应承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他对徐锋交待。“不用向市局移交了。”
第十一章 独臂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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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地工作”的侦察毫无进展。
从五月起,日本人发动了一系列从空中进行的针对性极强的轰炸。
5月3日午后一点,日45架中型攻击机飞抵重庆,开始对左营街所在防空司令部和凯旋路所在军事委员会行营进行轰炸。从两江汇合处的朝天门到中央公园西侧,约两公里的市区街道瞬间化为一片火海。5月4日20点30分,日再次出动三批27架中型攻击机,防空司令部、军事委员会行营和县政府再次成为重点轰炸目标。6月12日,国民政府在乡壁街军事委员会大礼堂召开国民参政会,因为会议是由议长蒋介石亲自主持,蒋介石姗姗迟来,开幕式推迟。就在此时,大礼堂突遭敌机空袭,炸成一片废墟。
最危险一次发生在七月初。这天,蒋介石在黄山官邸云岫楼主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