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用耐心克服恐惧,”他说,“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一定要提到耐心这个意思,牧师暗自提醒自己。他牵起雅各布的一只手,停了一会儿,直到确信时间够长,这样那些站在教堂后面的人就算看不见他的动作,也会有人告诉他们牧师做了什么,又是怎样牵着孩子的手,耐心跟他说话的。这个男孩可是半个世纪前就已经死了,而现在却突然出现在教堂里,就在十字架的阴影下,平静地舔着糖果。牧师环顾整个房间,众人的眼睛也都追随着他的目光。他在看教堂里其他的复生者,挨个看过去,这样大家才可能明白,目前这些人已经是个不小的群体,尽管人们起初还不知道他们就在教堂里。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想象出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有必要让人们明白。
彼得斯牧师知道,耐心这东西,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难理解,当然,真正实践起来更不容易。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最没耐心的人。他说的话都没有意义,无关紧要,但是他还得为人们服务,还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现在不能老是考虑她。
他最后站直身体,把她的面容从脑子里完全驱除出去。“生活中有无数种可能,但可怕的是,这样一个万事存疑的时代,轻率的想法和轻率的举动更加多见。你只要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人们有多么害怕,看到他们的疯狂行为,都是出于恐惧。
“我并不愿意承认我们都害怕,但事实的确如此;我并不愿意承认我们都很轻率,但事实的确如此;我并不愿意承认我们都想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但这就是事实。”
他脑海中出现一幅画面:她伸展着四肢,仰面躺在低处一根又粗又厚的橡树枝上,就像一只山猫。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看着她的一条胳膊垂下来,在他眼前晃悠。他当时害怕极了,害怕那高度,害怕她,害怕她带给他的感觉。他害怕自己,跟所有孩子一样。害怕……
***
“牧师?”
是露西尔的声音。
那是一棵粗壮的老橡树,穿过华盖的阳光,湿润的青葱草地,还有那个年轻的姑娘——这一切都消失了。彼得斯牧师叹了口气,空空的两手在胸前交握。
“我们拿他们怎么办呢?”站在教堂中心位置的弗雷德?格林大声问道,大家都转过头去看着他。他摘下破旧不堪的帽子,扯了扯卡其色的工装衬衫。“他们不应该存在!”他接着又说,嘴巴使劲向两边咧着,像一个生了锈的信箱。他的头发早就掉得差不多了,鼻子大,眼睛小,早在多年前,这样的五官组合就让他看起来尖刻而凶狠。“我们该拿他们怎么办?”
“我们应该耐心一些。”彼得斯牧师说。他想着要不要提一提教堂后面的威尔逊一家,但是那家人对阿卡迪亚小镇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眼下最好还是对他们视而不见比较好。
“耐心?”弗雷德睁大了双眼,浑身一阵战栗,“魔鬼已经站在我们家门口,你却要我们耐心?此时此地,你竟然想让大家耐心,已经到了终结的时刻了!”弗雷德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彼得斯牧师,而是看着人群。他转了一小圈,把人群聚拢到自己身边,这样大家都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耐心!”
“等一下,等一下,”彼得斯牧师说,“我们先不要说什么‘终结的时刻’,我们也不要称呼那些可怜的人为魔鬼。他们很神秘,这点是肯定的,甚至可以说是奇迹。但是当前,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为时尚早。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弄明白,因此绝不应该煽动恐惧的气氛。你们听说过达拉斯发生的事情了吧,那些遭受伤害的人——无论是复生者还是正常人,都离世了。我们这里不能允许这类事情发生,在阿卡迪亚不行。”
“要我说,达拉斯的伙计们做了他们应该做的事。”
教堂里开始骚动起来。座位上的、靠着墙的,以及教堂后方的人们都小声议论,支持弗雷德的意见,或者至少被他那激动的情绪所感染。
彼得斯牧师举起双手,示意人群安静。人们只是稍稍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骚动起来。
露西尔伸出胳膊搂住雅各布,让他靠自己更近一点。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跟复生者有关的画面,其中有成年人,也有孩子——他们躺在地上,浑身青紫,还流着血,就躺在达拉斯阳光照耀的街道上。这个想法让她突然浑身一阵战栗。
她摸了摸雅各布的头,轻声哼唱起来,不过歌曲名字她已经记不得了。她感觉到全镇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雅各布身上。他们注视他的时间越长,脸色就变得越难看,撇着嘴,皱着眉,满脸讥诮和愤怒。自始至终,孩子一直都偎在妈妈的臂弯里,一门心思想着去了毛的桃子。
这孩子是复生者,如果她能隐藏这个事实,露西尔想,那么情况就不会这么复杂了。如果大家能把他当成另外一个孩子就好了。不过,即使全镇的人都不知道她家的事,都不知道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她和哈罗德经历了怎样的悲剧,她也没办法掩盖雅各布的身份。活着的人总是能认出谁是复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