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爷正年轻时落难于此,路途艰险,却从未想过放弃。落脚此地还多亏有令尊相助,再后来两家结亲,小二发难。人世一途艰难困苦,若放弃哪里还换得回什么结果,但一味的坚持,也是一样的。”
“脚下的路,只有自己走才明白其中的滋味是泥泞缠身,还是花香弥漫。”梅羽凡听后答道。“所以应该怎样做呢?”梅羽凡有些惊讶管家谈吐所言,看着他却又是那样熟悉。他自以为熟悉的人,实际上最不了解。从前是李健仁如此,现在的管家亦是如此。
“你希望怎样做呢?”管家反问。“这天下变化之快,无有人能辩释一二。单言中原唐后所立新国最多不过二十余年,这天下何来安居之所?”
“所以您的意思是……所以,我应该离开了吗?”梅羽凡说出心中所猜测的答案,他抿唇不语,随即笑出声来。“是啊,为什么不能离开呢?”梅羽凡想到自己所珍视之物在这蜀地早已灰飞烟灭,留给自己地只剩下逐渐腐朽的回忆,还在泛起阵阵涟漪。
“叔叔解惑,小子多谢。”梅羽凡称谢道,却未起身作辑以礼,抬头望向檐上叶色长青,树后备山逐渐掩埋没落,只剩边角残日。
“叔叔不如与我们一同启程,叔叔年过半百,应安享晚年,不至于日后没人照顾。”
“公子好意,老仆心领。只我这后半生都在等,等好似是我逃不掉的宿命。年轻时我在等有人能给老爷一份能让他满意地家书,若等到了老爷眉头舒展,不至于年少时两鬓白霜。我在等老爷一家团圆,每每这时节老爷都会特地命我打上六两黄酒。月圆酒浊与君痛饮,二女嬉戏。那是一场欢聚,足以媲美时间一切曲调诗意所赐予的欢愉。”
“那你现在呢,还在等吗?”梅羽凡问道。
“这里是小姐的家,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一直是小姐的家。我在等小姐回家。”梅羽凡听言,知他所言小姐是指周穆雨。他轻轻点头,想到刚才一言的确欠缺考虑。
“我这里有些东西,里面提到有岳父年轻时的故事,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我觉得很有意义。”梅羽凡取出列传一册,交予管家。那列传刘芳手抄很多,还编著成册。临别时梅羽凡要来了一本。
“吾知一行苦于奔逃而无归处,便邀登岛谋生。周策之子周松临随身侍女,名曰秋丹。吾与卿一见倾心,于乾化元年春喜结连理。”管家一边翻阅嘟囔起其中一句,不经意小声轻笑。“丹秋,原来他是这样写的。”
“怎么了?”梅羽凡问道。管家却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更仔细看起那一册列传。“天成二年秋,秋丹诞下一女,取名杨若华。次年冬,秋丹染疾而终。”
“她这么早就死了啊,也难怪这么多年桃花岛一点消息也找不到。”管家神情逐渐恍惚,羽凡看不透,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凝神深思,梅羽凡再没有在打搅他,
“其实啊,丹秋并非老爷侍女,而是她的妹妹。谁家逃难会带上奴仆女眷呢?为此特为丹秋更名,跟随母姓,名曰萧燕。先祖在世时避难躲祸,以至于半生颠沛流离。一家老小,尤其女眷最难照料。先祖一世刚正不阿,生得更是一副侠义心肠,我自幼父母亲便死于瘟疫,整个村子就只剩我一人苟活。好在先祖身边有一位医仙,把我救活,在此之后,先祖便收留了我。”
“杨峰这样写也有他的理由,他怕若此列传流传出去惹来祸端。”
“多年前随仆杨止将杨峰推至崖底,之后称桃花岛代岛主,甚多事情都耽搁了。”梅羽凡心想不对,若是如此杨峰当时又怎会不知,若是知道又为何有意不改?或许他并非有意不改,而是想起此事时早已错失良机。
“难怪啊,难怪如此。”管家似恍然大悟一般一拍大腿,随即站起身来。“我刚才在想,到底是为什么他和我们,和老爷断了联系,这其中也有我们的不是,老爷一直忙着他认为正确的事很多年也没有登岛去看一看他的妹妹。那杨止后来怎样?”
“杨止育有一子,死于杨峰之女杨若华之剑,杨止葬送于杨峰首徒李健仁刀下。”
“好,大快人心。”
“叔叔,你怎么了?你认识李健仁吗?”
“不认识。”管家摇了摇头,做回羽凡身旁。“不过他出生的时候个头很大,他娘是生生疼死的。是我抱着他将他交予无名。他娘最后好像就是要他叫什么名字,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名字。所谓健仁,即为见人。这应该是这位母亲临终前最后的那一丝念想。她直到咽气时还在想着能与他在终南相见。”
“无名,就是列传上的无名。他没有名字吗?”羽凡问道。“为什么是终南山呢?那李健仁果然便是那列传所言大唐遗孤?”
“世间虽传闻尚早,但并非为空口无凭。关于无名,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或者说这世上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管家说完,故意冷眼一斜,看向梅羽凡冷笑。“所谓真假,实际上全凭你自己的感觉,过了那么久,真真假假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梅羽凡看管家如此神情不由得心下一惊,头皮发麻。“因为他常行暗杀之事,就要对自己身份绝对保密,故而杀光了知道他姓名的人吗?”梅羽凡猜想道。
“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因为年纪太大,或者因为战乱都死光了。我也是老爷酒醉时常唤穆兄,知道他姓穆而已。”
“他……”羽凡不知何故,想到了周穆雨。“以前闲暇是总会想穆雨和周穆雨会有什么关系?”
“穆雨是谁?”管家问道。
“没什么。”羽凡笑着罢了罢手,以示自己刚才所言皆是玩笑。“照如此说来,这桃花岛杨家与前唐关联不小,竟还与岳父多有渊源。”
“那列传上的无名,他其实就是周穆雨之生父。他临行时将周穆雨托付老爷,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原来是死在了桃花岛。”
“那……那周穆雨可知此事?”羽凡问道。他并没有多问事情来龙去脉,却心里好奇。他明显对于管家的话充满惊讶,不知该不该再问下去,以至于接下来再问还打着哆嗦。
管家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那一年二小姐不知从哪学来一句今夜起风,又无雨雪交融。这只是半句话,全句是,今夜起风,又有雨雪交融,今日无月,亦失云涌星现。这是她生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尤其是听清平乐后尤爱随歌复颂。我觉得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不知二小姐如何学去,每每闻见血腥气时最爱挂在嘴边。老爷得闻,便托令尊将她送去了长安,一年才能回来一次,每每待上半月便又匆匆而别。后来去了燕京,去了漠北。”
“原来是这样啊,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波折。不过想想也是,这乱世每一天不都发生着这样的悲剧吗?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羽凡想起一路见闻,想起有人沿街卖儿卖女,也有人将子女寄托于远方戈壁荒野。他有时鄙夷这种作为,同情那些幼童。可他从来没想过那些人面对的是怎样的绝境,经历的是怎样的磨难。
管家句句引导,借前人事告诫后人。而他想到更多平民百姓,想到了更多如自已一般的人。他在想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看着梅千念无忧无虑坐在院落树下,用木叶逗起蚂蚁。
“不知道叔叔能不能帮小子一个忙?”梅羽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