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凝视校舍里燃烧的烟囱;闻着弥漫山谷的焦灼的气味。这一刻;我知道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我总在寻找一个辉煌的结束;终结我这一生;这个已经活得够久的人生。噢;战争的终结;是不是世界的末日?我的鞋子里灌满雨水;妈妈也消失了。我再也不期待自己能活着看到明天。
淤Kaiser;皇帝的德文;源自罗马称号凯撒(Caesar)。1871年普法战争之后;普鲁士王威廉一世受封为德国皇帝;后其子腓特烈三世与孙子威廉二世继承此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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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名摇摇字(1)
那些午夜的骚动是多么地慌乱;那些响亮的呼喊早已赶走了睡眠;呼喊声中与黑暗、狂风暴雨、怒吼的树林、迸裂的云层;霹雳的雷声、闪电的撞击、洪水的泛滥;以及妈妈错乱的狂叫混合在一起。女孩子们身穿睡袍手拿蜡烛;而我们这些男孩子清理水沟。雨水像鞭子般抽打在身上;撕裂了我们的衬衫;我们在惶恐与寒冷中不停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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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来临了;可是我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妈妈从远方回来;带回许多令人刺激、疯狂的故事:陌生人在街头拥抱亲吻;人们爬到雕像上;呼喊它的名字。可是和平到底意味着什么?食物的味道没变;汲水泵的水还是那么冰凉;屋子既没有倒下;也没有变得更宽敞。冬天来临;带来一种阴暗、饥渴的忧伤。村里到处都是陌生的男人。他们站在那里;穿着卡其布吊带裤;抽着短烟斗;搔挠自己的手臂;默默不语地凝视自家的花园。
我根本无法相信这就是和平。它没像想象中一样带来的天使或是宣言。它没有改变我的日子;没有改变我生活的本质;也没有为院子里的泥巴罩上金色的外衣。于是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回到我挖洞玩泥的游戏中;在屋里屋外追寻那些神秘的不解之谜。我家花园的角落依然堆满杂草乱枝、发黑的卷心菜、大小石头与花梗藤蔓。这屋子有的地方炎热;有的地方冰冷;还有幽暗的洞道和吱呀作响的木板;它有着令人恐怖的地方和使人欢乐的圣殿;还有数不清的物品和装饰。它们被折叠或捆扎、发出尖叫和叹息、打开又关上、悲泣或歌唱;它们遭受厄运;被扭曲、缠绕、切割、焚烧、旋转、肢解;或是落在地上而粉碎。此外;还有一个充满胡椒味的碗柜、一个可以发出铃声的地炉、一台哼哼叽叽的钢琴、一团团干枯的蜘蛛;还有永远打斗的兄弟和女性的永恒慰藉。
那时我还年幼;可以跟母亲睡。这是我那时生命的整个目标。我们一起睡在一楼的卧房;睡在塞满羊毛的床垫上;床边有帘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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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的柱子。当时;在家中所有的人当中;只有我得到宠幸;能够有妈妈陪伴着入梦;享受比别的孩子更多的爱。
于是;在多少温暖的夜晚;在妈妈浓密的头发里;我享受香甜的睡眠。我昏昏沉沉地依偎着她柔软的身体;她的床给了我安全感;使我感到幸福。虽然家里房子宽敞;白天不常碰面;但我们两人仍能在夜晚独处;舒适地躺在一起。对我来说;黑暗像黑刺李的果实;沉重而成熟;仿佛伸手就能摸着。黑暗是一种幸福而又单纯的凝固;一切的尖锐的棱角磨圆了;变得安然而自在。我常带着哭音喊叫、渴望见到母亲;直到躲进母亲的怀抱;不让她离开。
从辛劳忙乱的一天获得解放后;我的妈妈睡得像个快乐的孩子;身子在睡袍里蜷缩着;纯真地呼吸着;从枕间传出柔和的梦呓声。在她飞翔的梦境里;她紧紧抱住我;就像抓住救命的降落伞;或者她朝我滚过来;用巨大、疲惫的身体包住我;于是我就像陷入干草堆的老鼠似的;埋在她的身子里。
这些静谧的夜晚是那么深沉;深沉得令人嫉妒。我们一起蜷曲着身子;说着悄悄话。我在白天闭口不谈这些秘密;它使我凌驾于兄弟姐妹之上。只有我;当夜晚来临之时;只有我是她暗夜中的王子;只有我看到过她在睡梦那死寂的脸庞、她疲惫而*的肩膀所包含的极度的无助。天蒙蒙亮时她便起身;懵懵懂懂地来到厨房。即使在这个时刻;她也没完全忘记我。我滚到她残梦的山谷里;沉醉在那薰衣草的气息里;我将脸深深地埋进去;再度进入梦乡;睡在我们共有的窝巢中。
2。名摇摇字(2)
三岁的时候;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可以跟她一起睡。我已经记不得;是哪一个晚上是与她分离的。因为我长大了;也因为我不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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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的孩子;弟弟东尼在他的婴儿床里等待着我的位置。当我头一次听到家里人私下议论;要把我搬到男孩们的卧房时;我简直无法置信。当然;我的妈妈绝不会同意的;对不对?她怎么能面对没有我的夜晚?
姐姐们说了许多好话安慰我;以便打动我。她们说:“你是大人了。冶“你要跟哈洛和杰克一起睡;冶她们说;“你觉得怎么样?冶我能怎么样呢?仅仅想一想就够令人愤慨了。我恳求大家再想办法;又拖延了几个晚上。那是我睡在那个松软大床上的最后几夜。然后;女孩们用另一种方式哄我说:“你只过来睡一阵;以后还可以回去跟妈妈睡。冶我无法太相信她们;可是妈妈却一句话也不说;我只有屈服了;乖乖到那边去睡。
从那时起;妈妈再也没有让我回去睡。这是我头一次遭遇到背叛;是我成长过程中遭到的第一个打击;也算是我的第一堂课吧;学习到遭受女人温柔无情的欺骗是怎么回事。此后;大家再也不提此事;于是我只好接受了;但从此;我变得蛮横和冷酷起来;把注意力完全放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如今;外边的世界从迷茫中渐渐浮现清晰……
开始;我家的院子和附近的村庄都像魔法一样展现出来;带着恐惧。它们鬼魅的影子和我奇妙的幻觉影射在我幼小的心田中;使我知道了魔鬼的模样。我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仿佛脱离自己原来的规律了;而像是怪物们从远方大步逼进的脚步。它们是奇异的生物;它们要来抓我。它们爬上山坡;把脑袋塞在篮子里;口中念念有词;抱怨着;想抓住我的胳膊。我想就是使我早期头疼的原因。多少个白天;我焦灼恐怖地等候它们;不过;它们虽然无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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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蔓延;却从来没有越过村子的边界。
我从没对别人说起过这种白天的惴惴不安。当然;夜晚的恐惧就不相同了;它引起我强烈的恐惧———摇曳的烛光、黑暗中的诡异关门、颠倒的面孔以及神秘的地下洞穴;我的想像力疯狂翻滚;逼迫人想大声尖叫出来。还有那些逝去的“魂灵冶。他们住在墙壁里、地板下、厕所中;无孔不入地注视着我们、判断着我们;怀着冷酷的歹心。他们显然是*的幽灵。这些魂灵总是可以控制我们这些男孩子的头脑;而我们的姐姐们则无耻地念动咒语;渴望把他们召来。老实说;在一个没有父亲坐镇的房子里;他们倒是家庭理想的监护人。
还有一个活生生的真正异徒的形象;在很长一段时间统治着我们。他很少拜访我们的村子;但他每一次来临都是刻意的。他总是带着帝王和魔鬼的双重姿态;从我们中间走过。而女人们都怕他。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是月光明亮、冰天雪地的冬夜。顿时;我的嘴里冒出一股咸味。那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坐在厨房里聊天。炉火欢快地跳跃;烛焰颤动;女孩们昏昏欲睡地东拉西扯;我半睡半醒地坐在餐桌的另一头。突然;玛德琳突然说:“嘘……冶
显然;她听到了某种声音;这种情况下总会有人听见了动静;所以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侧耳倾听。其他人也是同样;连一根羽毛掉到地上的声音也不会放过。刚开始;我听不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一只猫头鹰在红豆杉树的枝头啼叫;另一片树林中就传来了回声。然后;特莉莎说:“听!冶妈妈也叫着:“嘘!冶把我们都吓住了。
2。名摇摇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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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像一群没有雄鹿保护的雌鹿和小鹿;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我们倾听这个从远方草地传来的声音;微弱但清晰———好像是金属拖过结霜地面的声音、铁链断断续续发出的咔哒咔哒磨擦声。
女孩们彼此交换敬畏而会意的眼神;明亮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带着大祸临头的恐惧。“就是他!冶她们颤抖地低语;“他又逃出来了!就是他!冶的确是他。妈妈把门闩扣好;吹熄油灯和蜡烛。然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