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的确是个奇人。”妊婋悠悠说道,“她的身世全寨皆知,是上一位山寨男当家的夫人从山里捡回来的,当时她正靠在一个母豹子怀里喝奶呢。”
杜婼听了大感奇异,翻身以手撑头追问:“她是被豹子喂大的?”
妊婋点点头,缓缓跟她们说起这桩奇事。
那大概是三十年前,这橫风岭的山寨已经初具雏形,靠着劫掠过路商队养活了几百号人。
其时的寨主,是个因被官府通缉落草为寇的男人,那年他同夫人往北山狩猎,途中遇到一只母豹带幼崽在林中小憩。
男人极想要一张豹子皮,遂挽弓搭箭,射死了母豹,走过去瞧时发现那母豹身边不止两只幼崽,身下竟然还躲着个女孩子,约莫两岁,还在喝奶。
夫人见那女孩年幼可怜,便将她抱回山寨,起名“豹儿”,亲自带在身边扶养,教她说话认字,待她长大后,把她许给了自己的长男。
豹儿成亲后不久,那男寨主又一次出门狩猎,被一只年轻母豹从树上跳下来咬断了脖颈,山寨大当家的位子便落到了夫人的长男头上。
自此,夫人变成了老夫人,豹儿少奶奶变成了豹夫人,并开始参与山寨的管家事务。
几年后豹夫人诞下一女,又过一年新寨主酗酒而死,山寨再次没了主人。
老夫人倒是还有一个次男,只是这位二少爷系老夫人高龄所生,当时年纪尚小,恐怕不能服众,于是老夫人便临时坐了大当家的位子,让豹夫人做了二当家的。
两个寡妇撑起了山寨的日常要务,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她希望这山寨由她们打理到二少爷成亲之后,再交与他做新任寨主。
杜婼听到这里,往竹榻上捶了一拳:“既已做了当家的,哪有再让出去的道理!”
花豹子也是这样想的,这几年山寨在她手中扩展出不少产业,原先的老寨主只知道打家劫舍,到她管家后才开始做些官府控制之外的生意,包括倒卖山中稀有香料木材,以及私产山湖盐崖盐和私酿粮食酒。
这几样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花豹子却不管那些,反正从前打劫商队也是犯法,她不如把摊子铺得再大些。
朝廷这些年四处平叛,也没精力管山沟里的事,倒让她有机会将这地下产业越做越大。
这二三年因要铺这些产业,山寨上的人也开始急剧增多,后来进寨的力妇们,基本都是花豹子亲自招来的。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她不再让人称她“豹夫人”,而是只叫“当家的”,对外也只是自称“花豹子”,再不提“夫人”二字。
因花豹子格外能干,老夫人便常日深居简出,只听花豹子向她回禀山寨事务。
直到今年开春,老夫人要给次男议亲,却屡遭花豹子拦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养女已然脱离她的掌控了。
及至上个月,花豹子手下探山的娘子们在后山发现了官府开采到一半废弃的铁矿,正巧花豹子也得知了营州失守的事,又听妊婋说幽州府衙对造反军态度暧昧,于是派人从关西道黑市购入了一批生铁和开矿用具,要把寨中的铁器工坊扩大一倍,打些兵器分发给山寨众人,以应对即将出现的混乱局面。
花豹子从营州出事后便极力邀请妊婋进寨,不过妊婋倒是没料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老夫人撕破脸,于是转头问躺在身边的少年,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少年是跟着妊婋的所有妹儿里年纪最长的,今年十五岁,性子沉稳,前两日她在太平观也给自己起了新名字,现在叫做穆婛。
穆婛听妊婋问起老夫人,便把昨日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因为铁器工坊扩建的事,老夫人恐怕花豹子此举会引来官府和造反军的注意和围剿,于是昨日将她叫到了自己屋中斥责了一番,随后又提出对二少爷亲事一拖再拖的不满。
老夫人明确说了,定要让二少爷今年成了亲,自己就把大当家的位子让给他坐,叫花豹子从旁辅佐。
花豹子自然是不同意的,二人在屋中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院中许多娘子力妇们也都听到了,今日一早花豹子派人将二少爷的院落围了起来,颇有点磨刀霍霍的意思。
妊婋枕着双臂轻轻笑了一下:“好哇,咱们一来就有热闹看了。”
杜婼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还围起来做什么,直接把那二少爷弄死不就完了。”
穆婛笑着摇摇头:“寨子里也还有老寨主从前遗留的亲信死士,前两天有一批人被老夫人派下山去了,总得把这些人全骗回来一锅端了,才不留后患。”
杜婼想想也是这个理,又问:“那她准备啥时候端呐?”
妊婋笑道:“我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天了,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那敢情好,俺就爱看这样的热闹。”杜婼拍了拍手,又问,“你们原先都在幽州城里,晚上吃饭时听花豹子说她有好些年没进过城了,那你们又是如何认得她的?”
妊婋见问,转头看了穆婛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同时回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傍晚。
妊婋摸了摸脖子,杜婼也看向她颈侧那道疤,微微凸起的深色疤痕像是蜿蜒的山脉。
妊婋又看向上方的星空:“这个嘛……还得从两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