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你的身体养好。”越千江说着,顺势坐上床边脚踏。
他穿着不知从哪里翻找出来的白襕衫,长发染了水汽,捆成马尾,乌黑油亮,双目明朗如琥珀。
自打从幽冥业海里出来,他的肉身活了,精神更似完成了蜕变,衣裳虽旧,人却是焕然新生的,朝气蓬勃的模样,像极了从演义故事里走出来的白袍小将。
周不渡因低烧潮热,掀开一个被角,才发现自己单着里衣,干净清爽,料想是昏睡时越千江帮忙擦洗过,不经意间,又想起杨悉檀那番有关“吹箫”的戏谑言论,心虚地咳了一声,道:“多谢师父关心。”
“谢什么?”越千江坐得松松落落的,伸手比了一个高度,“十年前分别时,你才这点儿高,再见面,忽然就长大了。阿惜……不渡,在我面前不用拘束。”
周不渡紧绷的神经随之松落下来:“阿惜,是我的本名?”
越千江摇摇头,道:“从前在巴蜀隐居,我化名何鸾,名你为何惜,亦是匆忙之间定下的,没你自己起得好。”
周不渡一时便想,那名用的多半是“惜”字,取其“珍惜”之意,寄托着越千江对周温嵘的感情。但自己身为“儿子”跟“徒弟”,这种事还是少谈或者究竟不谈的为好。
他于是另起了话头,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越千江:“金雪瑕师父的道观。”
“太巧了……”周不渡喃喃道。
越千江:“异兽出世,惊扰了大蟹,倒不是他能操控的。”
周不渡:“可以信他?”
“目前仍看不透。”越千江不置可否。
周不渡登时感觉身下埋了定时炸弹,忍不住分析,说:“那位公子大约是派他来监视我的,但落水的时候,他拼了命救我们,若只是为了干工作……差事,却不必做到这份上。”
“咱们的包袱盘缠都没了,两个穷光蛋,有什么可图的?”越千江的外表实在年轻,模样甚是英俊。
但他的年纪与历练摆在那里,老沉持重收敛于内,从容自若展露于外,一笑,神采飞扬,十二万分的乐天可爱扑面而来,将这夜里风雨的狂乱和着人心中的烦杂思绪都推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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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渡紧蹙的眉头散开,背靠床头,半躺半坐,一时无言,目光落在越千江脸上,忽想起杨悉檀的交代:“怎么把符纸撤了?”
“那打扮怪吓人的。”越千江做个了扮僵尸的鬼脸,“到了镇里,总归是不大方便。”
周不渡被他逗笑了:“可师兄说,符纸是固魂用的。”
越千江:“没事,我自己清楚。”
周不渡:“如何?”
越千江:“每日调息聚气三两个时辰,月余即可恢复。”
师父就是师父,情况比预想的好了太多,但周不渡又想:“你僵死的时候,要不要吃饭睡觉?该怎么弄?”
“小小年纪,哪儿来的那么多忧愁?”越千江叹息,单手支颐,歪着脑袋看周不渡,眼是半睁半闭,目光却很专注,顾怜盈在眉睫之间,使他的眼睛变得潮润而明亮。
昏黄微光笼罩,深夜犹似幽梦。
越千江曾燃指供佛,发愿为周温嵘照亮前路,穿越生死之后,倒真似心灯一盏,自身光明,故能洞隐烛微,看他时,无阴翳可藏,不看他时,亦避不开那光与热的遐照。